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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家的狗(2)



    与三叔闲聊,我将我的纳闷告诉三叔。三叔忿然,仿佛是提到了他的一件伤心事。他说,这俩狗东西,从小就这样。心里记着上辈仇呢。和它们的娘一个货色!——从三叔的嘴里,我知道了两姐妹的母亲的故事。

    二

    两姐妹的妈妈同这两姐妹一样,从小就生活在三叔的家里。与它们不一样的是,妈妈狗幼时不算活泼,但也并不冷漠,偶尔也会向着三叔三婶摇尾撒娇,没事时会撵只鸡追只鸭玩儿。当然,看到陌生人,凶得很。山里的狗,警惕性高,吠和咬是看家本领。主人面前乖巧,生人面前凶悍,凭这两点,幼年的妈妈狗获得了三叔三婶全家人的喜欢。

    狗慢慢长大了。在深山里,三叔养猪,造酒,食物丰富,营养不错,狗就长得体健貌美,皮毛光亮。山里空气好,无污染,狗得了山中真气,又加上主人宠爱,狗就有了些出身于大户人家兼深山俊鸟的气质。狗少女时的样子,抄三叔的原话,是土狗中的美女,比这俩姐妹还有型。

    狗大了,就有了恋爱约会的想法,出门的次数就比以前多了。妈妈狗姿色不错,自然也有诸多好逑的君子狗闻讯而来,有的在门外盘旋,有的装着没事样到院子里走动。开始时,看不出妈妈狗对哪条狗特别好。直到有一天,它带回来一条公狗。

    不得不认为妈妈狗是有眼光的。公狗体型伟健,脾性却不算火爆。特别是在妈妈狗面前,就更是温和的,谦让的,妇唱夫随的。妈妈狗一旦心情不好,公狗就会特别殷勤寸步不离地陪着。妈妈狗一旦遇上生人开始叫唤,公狗就会悄没声地贴近,担任着进攻的角色,对着生人小腿咬上一口。它们两口子的关系,是公主与驸马,是当家女儿与上门女婿,是武媚娘与唐高宗。

    妈妈狗和那条来路不明的公狗相亲相爱,成了一家人。那些闯入院子想浑水摸鱼的狗渐渐散了。门口盘旋的也消失不见。

    然后是妈妈狗真做了妈妈。有一年生了三只,又一年生了五只。三叔三婶就都把大多数狗送了人,只留下两只自己养。对待那条不知是谁家的爸爸狗,三叔三婶开始是听之任之,反正多给一口吃的穷不了三叔一家。后来见狗不肯离开,也没有谁来找它,三叔三婶就把它当作自家狗养着,这在山乡里,并不是啥稀罕事。

    可是后来三叔的经营出了点状况。在这深山里,三叔三婶承包了这片废弃的农舍,造酒,养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造酒,就需要钱买粮食,养猪,更是需要钱买猪种、药品和饲料。卖出去的酒和猪一时半会回不了账,三叔经常面临捉襟见肘的境地。那一年三叔养的猪发生瘟疫,猪大量死去,损失不少,资金链随时断裂,需要贷款。屋漏偏逢连夜雨,税务部门也来找麻烦,说是有人举报三叔的养殖场存在偷税漏税现象,需要重罚。三叔无奈,想方设法找到银行行长寻求贷款,找到税务部门管事的请求减免罚金。正是冬天,三叔听说两方面主事的人,都有吃狗肉的癖好,就打起了那条来路不明的公狗的主意。

    三叔用绳子做了个圈套,往圈套里丢了块香喷喷的肉。对三叔完全不设防的公狗上前叼起了肉…三叔把绳子拽起,公狗挣扎,狂吠,脖子上的活结越勒越紧。三叔把绳子吊在院口的铁门上。狗挂在院门上,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渐渐没了声息。

    然后是放进装上沸水的木盆里,用屠户的刮毛刀刮毛。烧起木炭火,将狗身上剩余的毛烫尽,表皮烤焦。开膛,破肚。斩成小块,放进了油锅。添上干椒,桂皮,花椒,就做成了香喷喷的狗肉。

    三叔分别请了银行和税务管事的吃上了狗肉。他们都吃得很满意。银行的给三叔贷了款,收税的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三叔的款。三叔渡过了难关,他的养殖和造酒大业,依然雄心勃勃地往前推进。

    然而他没有顾忌到妈妈狗的感受。从吊狗到炒狗肉,妈妈狗都看在了眼里。当三叔费力把公狗吊在铁门上,妈妈狗不敢有扑咬主人的心,只能凄厉地对着三叔和弹动着腿的爱人嘶吼。看着三叔手里慢慢褪去毛的公狗,木炭火烤着的发出焦味的公狗,妈妈狗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地来回跑动,完全失了往日的公主风度,仿佛遭了大难毫无主见的村妇,嘴里发出伤心欲绝的呜咽声。

    三叔三婶以为妈妈狗过几天就会忘了这不愉快的一切。一条狗,怎么会和人一样记仇呢?可他们错了。经过了这一茬,妈妈狗性情大变。过去,它有说有笑,现在就面若冰霜,眼含悲凉。过去它爱粘着三叔三婶,现在呢,它刻意与三叔三婶保持距离,甚至对三叔三婶视若不见来表示它的冷漠。它既无法放下杀夫之仇毁家之恨,又无法割舍主仆之义养育之恩。它只能既恪守看家护院职责,又对这屋檐下的仇人无半点亲近之心。它活在这两难的境地中,何其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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