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血泪(5)
时间:2023-06-20 作者:熊育群 点击:次
己卯年八月十一日的杀戮,仅营田一带被杀害的百姓就有800多人,国军战士牺牲1200多人。1000多间房屋被烧毁。言馨堂四进大院落,15个天井100多间房屋,厅堂、粮仓、磨房、学堂连成一片,全被大火吞噬。火海中的营田街鼎兴爆竹铺,店铺老板在楼上来不及躲避就葬身于火海,一具焦尸从楼上滚了下来。卢森泰药店的卢家大爹初十入殓,棺材与房屋一同烧成了灰。有人披着熊熊烈火逃生时,被日军发现立马补了一枪。李荣兴绸缎庄的老奶奶70多岁了,死活不肯同家人逃生,在家里被活活烧死。人们逃到离营田街30多华里的冯家塅,男女老少几十人站在一片坟茔上,看着火光冲天的营田街,无不失声痛哭。 田汉先生1939年12月来湘北拍摄长沙会战的影片,他来到了营田,深受震动,写下了一首《战后营田凭吊》: 营田屯垦地,创自武穆王。 我从佘家冲,来吊今战场。 风日何凄悲,山川转苍凉。 群鸦噪高树,长芦摇东塘。 黄土有余芳,处处埋国殇! 马行营田市,残破非寻常。 岳阵剩残台,易祠摧楹梁。 流目稍稍聚,绝似台儿庄。 下马山江岸,铁网钩衣裳。 哨兵荷枪立,目视天一方。 新洲横如带,夹沟雁飞忙。 布帆孕秋风,战垒对残阳。 千寻封锁线,横亘逾金汤。 敌暴若豺虎,血爪及牛羊。 至今沙滩上,随处皆骨肠。 敌来向突冒,敌去何仓皇。 烧骨白鱼歧,余灰因风扬。 转至牛形山,萧萧多白杨。 临哨闻鬼哭,昨晚警鸣枪。 我鬼吹银笛,高呼杀东洋; 敌鬼随寒胆,咽呜思故乡。 欲听鬼哭声,静夜登高岗。 新月如娥眉,寂寞照断墙。 门窗张大口,暗夜无灯光。 手电烛暗处,人影使人慌。 原来流浪儿,瑟缩稻草旁。 问之初不答,细问泪成行, 家住推山咀,敌来杀其娘。 切齿东洋鬼,誓与之偕亡。 敌愈战愈弱,我愈战愈强。 愿共拼血肉,共筑长城长。 三 十多年来带着这份沉痛的记忆,我总是在反复问自己:日本军队为何如此凶残?这一场战争是如何打起来的?这个一衣带水的近邻我们为何至今都缺乏了解它的愿望?谁能保证悲剧不再重演? 在1937年南京大屠杀之前的甲午年,旅顺已经惨遭屠城,两万多人被杀。有一对母子,母亲被杀于巷口,婴儿爬到母亲身上找奶吃,孩子的嘴与母亲的***被泪水和奶水冻在了一起,收尸的人都难以分开他们。只是43年,悲剧就重演了,更加残暴更加血腥的屠杀几乎波及了整个国土。 痛定思痛,我开始注意日本这个大和民族,从美国人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开始,我读一切研究日本的书籍,从小泉八云的《日本与日本人》、内田树的《日本边境论》、网野善彦的《日本社会的历史》、尾藤正英的《日本文化的历史》、奈良本辰也的《京都流年》……我进入日本的历史文化,寻找着缘由,我渴望了解它的国民性。 读川端康成的《雪国》、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柳美里的《声》等当代作家的小说,一种凄美的情境令我心魂恻然,它们有一种致命的吸引。这情境有东方含蓄、蕴藉之美,而它的哀伤、凄婉与郁悒却是大和民族独有的。凄美也在浮世绘的画中出现,甚至在神社庙宇红的鸟居、白的纸垂上也能读出。日本人从樱花的绚丽、短暂与落英缤纷中寻找凄美,把它选为国花。武士就喜欢在樱花树下剖腹,为情义、为报恩、为洗刷污名赴死。这一切沉沉底色便是死亡,是死亡的意识。大和民族是一个对死亡有冲动和激情的民族,其“空寂”、“幽玄”、“物哀”的审美传统便是死之幽谷开放出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