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家(2)
时间:2023-06-15 作者:简墨 点击:次
他的腱子肉也是从疤癞长起。 这“疤癞”就是爱好舞文弄墨的人。这样的事例很多,最稀奇的是,某人居然杜撰了一部传奇《补江总白猿传》,内容叙述梁将欧阳纥(他父亲的名字)携妻随军南征,略地至长乐山,其妻为白猿所窃,他历尽艰险,四处寻找,找到白猿居处,设计将白猿杀死。其后妻生子,貌类猿猴事。此故事明显具有嘲谵性质,讥诮他是猿猴之子的顽劣之作,几乎卑鄙。 这样的“疤癞”虽然酷肖刀锋,也是一根长长的撑杆呢,有着很强的支持力和反作用力,加上他自身的勤勉,促他不仅一跃而成了一代书法大家,而且在临池之余,不忘专心研究书法理论,坚持不懈,终有双料的大成。 这种严谨、理性和坚强也是好树的品格之一啊。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一棵好树长得东倒西歪、如醉酒的人?他总是醒的,并一直向上——身为书法巨擘而醒着,一直向上,不休止,是大不易的事呢。 欧体是尤其需要临摹功夫的字体之一。而临摹的意义可用一句话来概括,即“戴着镣铐跳舞”,在规矩中寻找自由,正如火车必须始终行驶在铁轨上才不会翻车。临摹中,一点一捺,一撇一顿,程式化的训练是不可少的,舍弃这个过程,书法学习便是空中楼阁。只有临摹,才能像郑板桥说的慢慢做到“七分学,三分抛”,才能像李可染先生讲的“最大的勇气打进去,再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而临摹又是一种弹***,要有适应能力,如果入不了帖,于己无益,而出不了帖,则徒劳无功。临摹不易,他的字又是最不好摹的,以至于在书法界有俗话说“十欧九不成”,因为,一个不留神,就入了刻板的、类似仿宋字的窠臼,无法自拔,别人也没法拔。那就糟糕透了,像天天见面却依然陌生的朋友,终究成不了彼此的挚爱。 别着急,先读帖吧,读两年再说。沏杯茶,最好再插一朵花在旁边细颈细腰的瓶子里,坐下来,细细、慢慢地背临和意临他的作品,像一个好爱人似的,与他的精神和灵魂去暗自靠近,去紧密结合。你会发现,他是很典型的横平竖直,甚至看上去几乎没有太强的个性,平正、从容,外形柔和,结构沉着,通篇气息初品平淡,细品依旧平淡,里面藏着的斯文气度不是咄咄逼人,而是似有若无地飘散着,如同那些入过《诗经》的细草和香花,有着白露茫茫、森幽无际的河气。摩下去,便觉它每一字都全神贯注,气息畅达,而自己的脚底也有活力开始在静态中潜行游弋,像微风徐来,小泽涓滴,而体内也有什么久久沉睡的东西,被瞬间启动了、催醒了……这个碑帖让人常读常新,足以使一个人心清气平。 “静为躁君”,坐久才思动,静到极处才求动,而妄动、躁动、骚动和冲动,哪一样是好的?静并不是死气沉沉,但可以清幽空灵,池塘生春草,无声胜有声,是充实丰富,是平和宁谧,是风平浪静和万籁俱寂,是仰望等候和蓄势待发……到真正深雄的景色中去,便可知,山无言,水无语,是大美。大梅和尚曾经写过:“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华食有余。住处刚被世人知,更移茅舍入深谷。”其实,真正的隐士内心是渴望那样的音尘绝尽的,正如他曲折地表示出的:他需要安静。这是一切修习的根本。 安静时,合欢花开起来,木吉他弹起来,明月清溪素影,便满眼和色舒颜;浮躁时则烈火烹油,垒石狰狞恶状,到处不堪难抑。我们生活在生活里,心动性起,行为举止,无不随心意起伏张合,一副躯壳,如受役马奔停……实际上,人一旦静下来,声音反而会多起来,本来细微如丝线的风声、雨声和市声,可以更清楚地进入耳朵,同时会发现心里面新鲜的思潮情绪不断浮现。所以说,静并不是空,而是腾空自己,放下一切,在澄怀观道的心灵状态中,能看到本来看不到的和平时视而不见的,感受到原本感受不到的,想到平常想不到的角度与内容……观察变得敏锐,在最平凡中可以有新的发现和洞见,装一大车来,落纸便成云烟。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实在是有如天赐。 而真正持久的东西本质上应该是静的,动是爆发力,转瞬即逝,静才是永久的。就书法而言,总的来说,动得势,形式应该是静的。静则古,静则守势,循序渐进,有条不紊,是真正的学书之道。作书静,就有了隐忍,不出夸张之笔,但一定字字飞动,宕逸之气充盈,也才能出来真正的上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