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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补河两岸(节选)(2)



    没有关关雎鸠,没有伊人秋水。一条野性的河,因为一些女孩子,立刻变得无比生动和妩媚。

    夺补河在平武人人皆知。但是,出了县境,它就是一条无名河,在地图上往往被忽略不计。这是几乎被岁月留白的地方,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地方。王维太远,李白最近。江油人李白,曾经在史页上拖着一条胡人的尾巴。白马人自称是氐人之后。有学者列出了7条理由,证明诗仙也是氐人,或者说是白马人。氐人李白的青莲场,一直活在平武白马人代代相传的历史传说里——他们坚信,那里就是他们的原乡。事实上,江油一直是以平武为治地的龙州之辖地。但即便如此,夺补河也是李白的盲点。年轻时,他闭门读书,求仙访道,家乡的山足矣,他犯不着跑这么远。成人之后,他向往的是大唐热闹的地方,他顾不上一条太细枝末节的夺补河。

    在古代,李白是夺补河名闻天下的唯一机会。与他擦肩而过,年复一年,夺补河只能流淌于文明的视野之外。

    汉民族太强势太庞大。同化少数民族是历朝皇帝的既定方针。屯田、军户,是扩张的支点。年复一年,滚雪球一样,将周边的少数民族由生番变熟番,再慢慢变成汉族。即使是少数民族坐了江山,也是同样的套路。比如康熙、乾隆,他们迫不及待,首先竭力将自己汉化,成为最熟最熟的一个“熟番”。

    个别读了书的白马人,知道前秦苻坚是氐人,因此津津乐道。但是苻坚更像个汉族君主。他以汉人为相,推行汉文化,照样和前朝皇帝一样将氐人迁往各处。其结果,氐人的血脉不断稀释,最终消失在民族大融合的滚滚洪流之中。所以,除了地方史志,后来的各种正史就很难再见氐人的踪影了。住在陇蜀之间的白马氐人,因为僻居深山,环境封闭,同时统治他们的王氏白马土司,是一个绵延近700多年的超稳定结构,才在汉藏两大强势民族的包围之中,留下了一个独特民族的孤岛。

    夺补河沿岸,自下而上,分别是木皮、木座和白马三个民族乡。

    木皮人、木座人本来也是白马人。但是人们说汉语,着汉服,从汉俗,比汉人还像汉人。作为曾经的白马人,他们已经没有了关于本民族的记忆。他们的民族身份,往往是模糊的,他们与白马人在文化上早已分道扬镳。只有到了自夷里,看见三三两两穿白马服装的男女老幼在地里干活,在路上行走,白马风情才渐渐浓了起来。

    白马十八寨在夺补河两岸依次现身。最后,我在王朗保护区找到了夺补河的源头。整个流域像是一棵大树,长白沟、竹根岔、大窝凼三条大沟是它的三条主根,密集的根系,深植于高耸入云的雪峰。

    每一个白马人都是夺补河结下的果实,每一个白马人身上都继承了夺补河的基因。

    虽然,白马人的历史早已在岁月深处走散。但是,只要夺补河在,他们就不会无根无攀。

    神山叶西纳玛

    叶西纳玛并不巍峨,甚至连一座独立的山都算不上。它只是桑纳日珠山——卡氐寨的主神山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山头。从正面看过去,它呈圆锥体,像是一个乱石累积的大石堆,上面稀稀疏疏地长了些不足一人高的老桕树。

    但是,恰恰是看似最不起眼的叶西纳玛,最形象地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它是白马人的总山神,不仅在白马地区如此,就是在九寨沟和甘肃文县的白马人心目中,它也是至高无上。

    在白马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要从叶西纳玛神山经过。

    这里地处白马的中心,三岔路口。往右,是通往九寨沟的环线公路,也是通往陇南的咽喉之地。卡氐和托洛加两个寨子隔着公路,各据一山。左边,另一条公路与夺补河一路纠缠,通往雅日块、觉戈、厄里、帕西加、色汝加、详述家、色纳怒和刀切加等寨子,终点是王朗自然保护区。

    总山神果然与众不同。它控扼一方咽喉,即使把身段放得很低很低,也让人明显感到它非同寻常的分量。

    白马几乎所有民俗活动,最终的指向都是叶西纳玛。一代又一代的白马人,耳濡目染,还在孩提时代,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山就在开始心中扎根。20年前我第一次到白马,就在一个叫美美的白马小姑娘带领下拜识过叶西纳玛。那天,我们从王坝楚一路步行到神山脚下。我好奇,想上山看看神秘得不得了的神山是何种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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