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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2)



    小兵

    在很多地方我都看到了那个娃娃兵,他的照片,他的铜像,以他为模板做的群雕……他挎着背包,挎着茶缸,还挂着干粮袋,他站在那里笑。我忘记了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个孩子,参军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岁。

    ——我的儿子今年十六,在河南省实验中学高中部国际班读书,目前的愿望是赶快考过雅思,去国外上个好大学,读大学的时候到德国旅行,顺便看场拜仁慕尼黑的比赛。

    可是这个孩子呢,他想的是什么呢?他脑子里想的恐怕都是打仗吧。

    他也只能想这个。

    他笑得真灿烂。

    把我心都笑碎了。

    慰安妇

    看到这些慰安妇的资料,还是在滇西抗战历史纪念馆里。

    金泰贵……

    李良子……

    郑道昭……

    姜爱子……

    ——我只能用省略号,来省略她们的履历。

    她们的扇子、木屐、和服和阴户按摩器,都在那里静静地沉默。还有她们的雨伞、梳子和钱包,也都在那里静静地沉默。

    同为女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倭塚

    这个孤零零的坟,在国殇墓园的出口处附近,处于很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很容易就会忽略它,错过去。

    讲解员说,这里面埋的是日本兵的残骸。

    “当初建园的时候就特意设立了这个坟茔,以供泄愤。”她说着,口气冰凉。

    ——是应该有这样冰凉的口气吧,没错。

    可是,该怎么泄愤呢?面对着这样的坟茔。吐唾沫?踢它一脚?骂两句?

    大家都是文明的人,不会如此。于是都只是看了一眼,漠然走过。

    我放慢脚步,有意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留下来。可是在留下来的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

    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环视四周无人,我只是悄悄地对着这座坟问:

    “你想家吧?”

    它没有回答。

    它默认了。

    我很难过。

    我知道有人会谴责我的难过,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一枚子弹

    在松山那座简陋的抗战阵亡将士公墓前,一个女孩在地上铺了一张简陋的油布,上面摆的都是子弹。

    “这是什么子弹?”我蹲下来问。

    “七九步枪的子弹,汉阳造。知道吧?”

    “听说过。不认得。”

    “是真的,不骗你。”

    我笑。是啊,她不会骗我,我相信。子弹很老了,锈迹斑斑。一看就是真的——没有人会去造这么特别的假古董吧?

    “多少钱?”

    “五块。”

    我把这枚子弹拿在手里。阳光下,这枚子弹显得乖巧温顺,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是当年它曾经呼啸而来,冲着一群鲜活的肉体,冲着他们的眼睛、鼻子、大腿和五脏六腑,也冲着他们的父母、妻子、恋人和孩子……

    现在,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默默地奉献着剩余价值:

    “五块。”

    我把它还给女孩。

    “不买么?”

    我说:“不买。”

    这样的东西,我不能买。

    疯子们

    黄尧,满头白发,双目灼灼,云南作协主席,作为滇西抗战纪念馆策划人之一,他一路上滔滔不绝,是一个胸怀滇西抗战所有细节的疯子。

    段瑞秋,满头卷发,时尚靓丽,《女殇》作者,多年来不惜精力和金钱以民间立场和姿态自觉采访着慰安妇,是一个为此花了十多万住了两次医院的疯子。

    段生馗,滇西抗战纪念馆馆长,我没有见到他,但一路上都在听说他的故事。他是一个多年来一直收藏战争遗物的疯子。这个疯子,有人问他:“你觉得你是在进行仇视教育吗?”

    他答:“仇恨应该化解,但是记忆必须永远保存下去。”

    ……

    有这些可爱的疯子们在,那些历史才能活着,那些死去的人也才能够活着。

    谢谢他们。

    刊于《河南日报》2015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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