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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归来年愈少(2)



    但我知道,那里的一切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当我领着四岁多的儿子走到县城的街道上,那在新近十年中突然冒出的高楼常常会提醒我,当年我寄居县城时所看到的旧有的事物大多已不存在,即使曾经熟识的那些街巷,在经过时光的层层汰洗后,也早已不复昔日容颜。在1997年前后毕业的我的那些同学,现在大都聚集在这座城市里。如果从我们中考那几年开始说起,这撤县改市后的小城已经变更了几回面孔。我对似懂非懂的儿子喃喃着昨日旧事,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认同。他催促着我尽快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今日所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事物,与我二十年前离开故乡时,早已无异于霄壤。但我迟迟滞留不动。那一刻我想的是:那些年里,我在这里疲疲沓沓地活着,有时烦闷了,会去找相熟的师友聊天,我以前深信事无不可对人言。但自打背井去乡,那种坦荡荡的日子渐已不再,我像是有了城府似的在慢慢变化着。伏低做小地活着,脾气本应该收敛,却奇怪的是,似乎也变坏了。我先前抱的是改变生活的决心,但到头来,却是生活把我改变了不知多少。我大约只有在虚构中可以再假想一下我在这里的人生。如果二十年的光阴可以重新来过,这个城市是否还会以同样的方式待我?答案却是不存在的。

    苏东坡《定风波》词云:“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一代人是一代人的活法,每一个不同的人又各自有不同的气场。我钦慕着东坡式的豁达,只是我却不知自己是否有一天可以有那样的雅量。我读贾平凹的《在二郎镇》,其中结尾我看了想笑:“当我离开二郎镇的那个早晨,立在赤水河的桥上回头再看着镇子,又想起了那个老头的话,是的,老头的话说得好啊,站在这里,北京是偏远的,上海是偏远的,所有的地方都是偏远的。”这话我也可以说,或者说,“我发誓我正在忘却故乡”,但我明白故乡不会因我的挂念与否而有丝毫变化。她如今是我的亲人们起居之地,尽管二十年中没有朝夕相守,但我知道,终此一生,我忘不掉她。

    (选自2015年9期《四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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