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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她一片褯子(2)



    此后,刚满四十岁的她,便盼望着早一点用上这片褯子。可是,我姥爷没能让她实现夙愿。

    姥爷那时已经参加了革命,在离家三十里的地方担任共产党的乡长,很少回家。后来又去百里之外的莒县县城,担任一个农场的场长。姥爷也是想和老婆孩子团聚的,有一次派部下牵了一匹高头大马,去接他的家属去莒县小住。他的大女儿是我母亲,生前向我多次讲过,她十来岁时坐上那个高高的马背,听着村里人表示羡慕的话语,心里是多么高兴。

    然而,姥娘与姥爷相聚,却没有怀上孩子。1948年,姥爷成为南下干部中的一员,牺牲在河南的洛水之滨,姥娘的梦想彻底落空。

    姥娘说,那片褯子,她一直留着,经常拿出看看,看着看着就哭。我想,那片褯子上,一定是泪痕斑斑。

    我问姥娘:“后来呢,褯子到哪里了?”

    “到你腚上了。”

    我摸着自己的屁股震惊不已:“啊?给我用了?”

    “给你用了。我藏了十多年,等到你生下来,就给了你娘。”

    我不大相信,就回家问我母亲。她说,是有那么回事。那褯子真白,真壮。

    “后来呢?”

    “后来就找不着了。也许叫人家偷去了。”

    姥娘好不容易偷来的又让别人偷去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成了历史传奇中的一个角色。我很想知道,和我共用过那片褯子的男孩,后来怎样,现在在哪里。想着想着,眼前竟恍然现出一个壮汉形象。

    姥娘给我讲过那片褯子,当年春天突然辞世。去年春天,今年春天,我母亲、父亲也接连病故。

    送走父母,我已年届花甲。我小时候得过几种病,青年与中年时期还算强壮,至今健在。

    好养。我突然想起了姥娘偷褯子的初衷。

    我这人应该算个“好养”的。活到六十岁,工作了四十五年,虽然为社会贡献不多,却也没让姥娘和父母失望。

    如今,老人们已经在天上相聚了。他们在一起拉呱的时候,是否还会说起那片褯子?

    2015年7月7日

    刊于《光明日报》2015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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