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鱼缸中的南海(3)
时间:2023-06-01 作者:格致 点击:次
没有语言,如同脚下踩空一样可怕。在大海里,我的脚下真的踩空了,语言给我的支撑也没有了,我一下子进入双倍的悬空!然后,我的精神和肉体都悬空了之后,我唯一的支点就是身边这个潜水员了。在那个极端环境下,他一瞬间就成了神。一座你返回生命和文明的彩虹。 就算只有三个词语,我也最大限度地使用了它们。 我第一次要求上浮,只是面罩里进了一点点海水,完全可以克服,但是我立刻握拳、拇指坚决地向上,指向我刚刚离开不到三分钟的海面,那个用肺呼吸的世界。我是想知道,我和教练之间的语言联系是不是已经很好地搭建起来了;刚刚离开的那个用肺呼吸的世界,我还能不能回去?我想通过一个要求,尽早把自己和潜水教练之间用有限的词语捆绑在一起。我可能是潜水者中要求上浮次数最多的一个人。我这样做是在加固我的桥梁。我对于这个简易桥梁一直是不放心的。我一会就竖起拇指,教练后来冷冷地说,你这样也玩不好。教练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潜水是一项游戏,一项有危险的游戏。我一下水就忙着修桥补路,已经忘了这是游玩了。我这样的人,也没法活得轻松快乐。我总是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 我从那条蓝色鱼旁游过去了。在大海里,我也是一条鱼。一条鱼不能救另一条鱼。鱼之间互相帮助,是几亿年之后才出现的文明曙光。现在,我是远古的一条鱼,是几亿年以前,我这条鱼,救不了另一条鱼。 鱼缸里的水呈若有若无的绿色,想起上次换水是三个月前了。这么大的鱼缸换水总得在我有力气的时候。但当我从鱼缸里能捕捉到绿色,不管有力气还是没有,我都立刻要换水了。绿色就是有微生物了,有细菌啦,有病毒啦,这些都会侵害鱼。鱼一旦得病,也不好治。比小狗得病还不好治。几年前,我养了好多蝶尾。它们在某一天,都得了立鳞病。鱼鳞根部都水肿,鱼鳞乍起,鱼像个刺猬。怎么用药也治不好,而且传染。一缸里一条得病,一缸鱼就都保不住。我正一桶一桶往清空的鱼缸里运水,手还是湿的,这个时候电话响了。电话显示来电地区是广东广州。说话的人是广东口音,他问我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说在家里。他说我手机换号了。我说是吗。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你猜猜嘛。我说你别让我猜,那多无聊啊。我说你是谁?有什么事说吧。他忽然挂断了电话。他一挂断我就知道他是谁了,或者他一说你猜一猜我是谁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一年前我接到一个和这一样的电话。那个也是南方口音,我不能肯定是哪个省。当时的电话还不能显示来电所处地区,但应该是长江以南的。是不是都是南方人打给北方人?这个职业南方人更容易驾驭?有没有笨嘴拙腮的北方人也干这个?北方人更容易被蒙住吗?更容易稀里糊涂就给人家寄钱吗?北方人钱多吗?但第一次我可是险些上当。我有很多朋友,遍及全国每个省。南方很多省的口音在我这个北方人听来就区别不大。很多南方的朋友打电话,我不是很快能知道是谁。这样当我接到一个这样的电话,以一个我的老朋友的姿态和我聊天的时候,又声称手机换号,我一时真不知道是谁。当他要求我猜一猜他是谁的时候,我真怕猜错伤了朋友。但现在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永远不会猜错。我猜他是谁他就是谁。他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就等着你给他说出个名字好降生人间。他们都是孤魂野鬼,整天在暗处游荡,寻找又好又傻的人给予他们一次表演的机会。去年我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当他笑着说你猜猜我是谁时,我就顺着他的引诱踏上了猜一猜的道路。我非常担心地说出南方一所大学我的一位教授朋友的名字。他欢欣鼓舞,啊!你猜对了,我就是吴老师。这个获得了身份的吴老师说,他已到了长春。而恰恰两个月前我的吴老师说要来长春开会。他们的口音很像,应该恰是一个地区的。那种带方言音花边的普通话,这个人和那个人之间的细微差别就不是我这个北方人能辨识出的。我已经信以为真。我立刻说,那你开完会到吉林来玩吧。吴老师是给我写过评论的,还没见过人家,更没有略表谢意过。既然来长春正好见个面,答谢一下。他说好的,我明天给你回电话。而我接这个电话的时候,正在乡下弟弟家,侄儿结婚。我于是提前回到吉林。第二天他来电话说,今天过不来了,让再等他电话。下午的时候,我正在街上走,吴老师来电话了,他听见很嘈杂,很警觉地问说话方便吗?我立刻拐进路边邮局,说没事,我在街上,有多少人都与我无关。他说,我在长春遇到点事情,带的钱不够了,能不能帮他一下忙。我问需要多少?他说八千。这时我才知道这个人不是吴老师,吴老师不会和我借钱的。现在谁身上没有银行卡。钱没了,往家里打个电话就成,不用麻烦朋友。我说,我和您没有见过面,我得核实一下才能寄钱。我想打吴老师的电话,后来干脆没打。我怕被他笑话,然后连累所有的北方人被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