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绘画的画里画外(2)
时间:2023-06-01 作者:田中禾 点击:次
首先,宋代绘画并不只是工笔画。宋人绘画已经提出了形似不如神似的理论,这种理论反映出宋人把写意看得更重。南宋的泼墨画把中国画从线条、勾描中解放出来,推向抽象、挥洒,启迪了明清的不少大家,影响了近现代一批有创意的写意高手,他们不但扬弃了工笔,也走出了写实的框架。 其次,《清明上河图》由于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北宋汴梁的市井风貌,给后人留下了活生生的宋代历史,突显出它的价值,然而,以此概括宋代绘画显然有失偏颇。以美术史家的眼光看,宋代绘画成就最突出的是山水画,它奠定了中国山水画的基础。宋之前的文人画以人物为主,东晋顾恺之《论画》里说“人最佳,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他与北齐曹仲达、杨子华、南唐萧绎、隋展子虔、唐阎立本、吴道子都以人物著称于世,五代开启山水画的时代,出现了北有荆(浩)、关(仝),南有董(源)、巨(然)的四家山水领袖,成为山水画的最早宗师(由于这四人处于五代与北宋的交替时期,有的史家称他们为宋初四家)。到了宋代,山水才成为中国画的首类,顾恺之的品画次序被打破,山水成为鉴画第一位。宋徽宗把绘画列入科考时,绘画分为六科: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虽然佛道、人物列在山水之前,但实际上,无论画院还是院外画家,最重视的是山水,其次是花鸟,最不屑的是界画。所谓界画,就是借助工具绘制的建筑、楼阁。在宋人眼里,那是画匠的技艺,算不得艺术。这是中国文人一贯自恃清高的观点,无论哪个朝代,都把建筑、风俗画看作末流。顾恺之把“台榭”列为最后,宋徽宗把“屋木”列为最后,都反映出历代文人对世俗、建筑、风习的轻蔑。而《清明上河图》就是界画、风俗画,由于融入了山水、人物,画风繁复、精细,场面宏大,受到宋代宫廷的钟爱,却并不能遮掩两宋绘画全方位的繁荣。 后世称宋代山水画风为“宋人格法”,可见其尊崇之意。宋代在山水画上的造诣不只是技法、构图、笔墨成为后世圭臬,最重要的是,宋人强调画作的诗意,甚至规定必须以诗为题,提高了绘画的文学性。后世文人以山水为绘画第一流,正是这种诗意的境界能够使绘画成为文人情怀的寄托,陶冶性灵,超然物外,使人在览画时能从冗繁的世俗生活中解脱出来。大约这与宋代市井文化、勾栏瓦肆(相当于现在的茶馆、曲艺厅、演艺场、夜总会)的兴盛有关,大众娱乐的嘈杂、喧嚣,使人们更向往回归宁静的自然,山水画勾起人们对大自然的神往,当然就成为宋代官宦、富家、知识阶层附庸风雅的精神寄托。 宋人山水大气、灵秀,风格多样,充分显示了宋代文人的气质、胸怀。它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北宋三家、米点山水、南宋三家这三个阶段。宋初的李成、范宽与五代后梁画家荆浩(另一说董源)是山水画的宗师,被后人誉为“三家鼎立,百代标程”,《宣和画谱》说“于时凡称山水者,必成为古今第一”。可见李成在山水画界的地位。我这里讲的北宋三家,包括郭熙。他以画家和理论家的身份推高了李成画风的影响力,当时有“李郭”并称的美誉,使北宋山水画具有雄浑磅礴的气势,成为画院画家和民间画家共同学习的楷模。李(成)、郭(熙)、范(宽)三家的共同特点是重视对大自然的观察、写生和心灵感悟,正如范宽自己所说:“吾与其师于人,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未若师于心。”他们并不墨守前人的山水技法,“勾勒不多,皴擦甚少”,李成着重渲染,郭熙主张三远(高远、深远、平远),范宽突出雄奇。可以说,李成得山之魂,郭熙得山之灵,范宽得山之骨。其后的许道宁、王诜发展了他们的画风。到北宋中期出现米芾父子,这种“雄、远”画风为之一变。米芾不但不用皴法,也不用勾勒,以点墨为法,独创了“米点山水”,使画面空灵,山水更含蓄。这是对李、郭、范写实风格的反叛,标志着山水画的转折。值得注意的是,主流之外的诗僧惠崇等人创作的小景山水一反雄伟、空蒙,创作了林木葱茏、汀渚溪流的小幅山水,为北宋的壮美转变为南宋的灵秀做了很好的铺垫。 所谓南宋三家,指的是李唐、马远、夏圭。经历了“靖康之变”,南宋偏安一隅,向金人称臣,一代文人怀着强烈的忧愤和无奈。文学上,李清照、陆游、辛弃疾……无不怀着强烈的家国情怀;绘画上,李唐创斧劈皴,马远、夏圭在构图上取山水局部,一改北宋的全景、巍峨,因而被称为“马一角”(山取一角),“夏半边”(山河半幅)。此后,贾师古、阎次于将“马一角”的局部构图留出更多空白,突出了南国水天一色的风光。一方面,北方画家善画山,南方画家善画水,与他们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寄寓了山河破碎、偏安无奈的心境。南宋的山水草木茂盛,却笼罩着忧伤、悲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