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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三章)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佛光(三章)

    陈世旭

    南华风雨

    那一年,南雄关外的梅树著花未?那一月,粤北的木棉花是否格外烂漫?那一天,南华寺对面的大小山峰是否也像今天一样迷茫在烟雨?

    弧形的南岭山脉,丹霞峰林起伏,曲江曹溪蜿蜒。曾几何时,来自天竺的僧侣“掬水饮之,香味异常,四顾群山,峰峦奇秀,宛如西天宝林山也”,预言“吾去后170年,将有无上法宝于此弘化”。677年,惠能如期而至,与预言相距175年。驻锡授禅凡37年,成《六祖坛经》。南禅一花五叶大播天下。713年,惠能坐化。其肉身成胎,夹苎塑成“六祖真身”。南华寺因之著称于世。旷达如苏东坡亦不免执着:“不向南华结香火,此身何处是真依?”严正如文天祥亦心向往之:“有形终归灭,不灭惟真空。笑看曹溪水,门前坐松风。”

    南华寺,“东粤第一宝刹,禅宗不二法门”。菩提、水松、榕树、香樟,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僧人循百丈清规,一粥一饭,持午因时,一步一趋,悉守仪范。唐佛袈裟,北宋木雕,隋铸铁佛,宋铸铜钟,元铸铁锅,明雕天王,清造铁塔,历代圣旨……林林总总,于禅理其实空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扫烦琐章句,摧陷廓清,发聋振聩。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不着形迹:“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你向什么处扪摸?”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漫将无孔笛,吹出凤游云……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烟收山谷静,风送杏花香。永日萧然坐,澄心万虑忘。

    我来南华寺,行走于迷茫。香客接踵,信众熙攘。燃烛跪拜者,多少人只为祈福,多少人诚心问道?莲花盛开,多少人花篮空空,多少人芬芳满心?来来去去,多少人依旧是迷人,多少人豁然贯通?

    风雨如晦。心怅然。

    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五祖弘忍,额上三击,独立灵岩望江南,不闻鼓乐踏歌声。一声珍重,寒彻满天星。

    成就圣者的路途一样坎坎坷坷。幼年丧父,砍樵奉母,也许贫寒离真谛最近。

    破碎的皂袜芒鞋,在扬尘的乡野踉踉跄跄。褴褛的宽布大衣,在曲折的峡谷飘飘摇摇。身后是满含了杀机的追风,前面是来时已熟稔的故土。悄无声息地,圣者被遗落在林木茂密的湘粤褶皱。

    新月从树梢落入潭底。圣者匆匆的步履浸渍晨露,晨露浸渍旅程。

    荒园的野草枯了又生,穷乡的野花开了又谢,山雀子噪醒岭南岁月。竹林外幽幽一潭,盛着绿荷的阔叶。芭蕉在窗外颤抖,消磨了多少暗夜。茅檐泥墙下,雨痕是岁月的说明。没有香烟绕上殿宇,没有飞檐下的铃铛在午夜丁零。别后音书两不闻,遥知谣诼必纷纭。谁识我,茫茫苦海任浮沉,无怨亦无憎。淡淡把旧页掩上,期待来日的黎明。

    沉沦痴迷的众生,如同月亮背面的鸢尾,不被太阳温暖,也无法自我温暖。

    唯有圣者超然。

    圣者的穷困,是现实无情的象征。命运也许残酷,信念不会更易。千里奔波,十载隐居,何曾凄然。蛰伏的痛楚常人难以想象:思想的风暴在不为人知的深处汹涌,洞悉了人世的秘密却只能缄口沉默。浩渺星悬,长空雁鸣。精骛八极,神游万仞,谁解万古缘?

    彼岸即是此岸。心心念念唯有般若波罗蜜。守护着百年一诺,守护着优昙奇花。冬风尽折花千树,历劫了无生死念。

    也许不是与人角力的斗士,却从不曾对人失望。即便世界放弃了他,他却不会放弃世界。圣者唤众生为“善知识”。圣者的身上,只有春天的气息。

    法性寺的风幡,令“仁者心动”;圣者的“仁者心动”,令同道悚然。一生心力绽放出千年的花朵,从此有了万年的传说。

    人生如闪电稍纵即逝。以法惠施众生,唯传心印,不传衣钵,圣者用自己的独特方式,留给世人以金玉良言:既不攀缘善恶,也不沉空守寂,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动作云谓,皆有禅的境界。法在世间,觉悟也便在世间。常自见己过,常须下心,就是普行恭敬,就是见性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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