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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转暗,你在何方?(5)



    中午?中午就睡觉,睡到晚上开会之前有晚餐吃的时候。失眠严重的我马上想到:那,夜里呢?夜里继续睡。谢烨说,顾城从小能睡,最高纪录连睡两天,五十多小时。

    艾**在纽约,他请我到中国城吃饭。这样那样,要了很多菜,蒸鱼啦烤大虾啦,甚至有拳头大的石螺。老板是朋友,过来提醒:菜太多了!未未说:上次我这位朋友从大陆来,我没什么钱请她吃饭,现在我要让她吃好的。未未打开钱夹给我看,哟,除了各种银行卡,还有厚沓百元大钞呢。

    我这就提议,拐角就是我们住的酒店,能否把顾城夫妇邀来共进午餐?未未与那一对儿自是熟得不能再熟,当然不反对。就算多他们两个人,菜还是太丰盛。因为未未一直夹菜,我的碗里还剩很多。谢烨不但挨个把餐桌上的盘子,连汤带水倒在顾城碗里,最后还拿起我的碗,也倒给顾城了。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谢烨说没事!在新西兰,谢烨单独做饭,吃不完就倒在顾城的那个大锅里。顾城就“乱炖”着吃。

    可以说,顾城不在意烹调,也不仅仅是珍惜食物。他能饿,所以深知能吃饱的时候,一定要努力吃饱。好像永远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似的。让人回想起来更加难过。

    当时我不太明白,顾城多年的节俭是否变成一种痼癖?因为到1992年3月,顾城在柏林DAAD的一年计划才结束,DAAD给付的生活费很高,他们应该存不少钱的。

    那天饭后,我们顺路逛街,走进一家小商店。谢烨在货架上挑选很久,挑了一个小玩具,笑着给我看。那是一只小青蛙,捏一下呱一声。底部印着Made in China,标价1.99美金。谢烨说:给儿子买一个中国的东西吧。临付款我才发现顾城一直沉着脸站在门口不进来,谢烨掏钱时,顾城竟然一屁股滑坐地上,把我大大吓了一跳,以为他犯病了,赶紧去拉他。谢烨厉声呵斥:别理他,让他去死吧。我就更吓坏了,回头看谢烨。她眼里已有泪花:我一花钱他就这鬼样子!

    原来如此,我买吧,我正发愁给小木耳买个什么礼物好呢。

    顾城并不小气。朋友吃饭他会争着付钱;那年来我家度蜜月,他送我两尺卡通印花棉布,我给儿子做了个小被套;时隔多年,在美国见面他还特别送我一支立陶宛彩漆小汤匙。东西都很小,但是让人感觉顾城有情有义,而且礼貌周到。

    从商店出来,谢烨捧着包装好的玩具远远避开,恨声不绝:顾城,你去死吧。顾城,你死了好!

    我陪着顾城落在后面,作为干姐姐,我首先要数落的自然是顾城了。顾城解释着:舒婷,如果不能按期还贷,我的小岛就要被拍卖,我们就无家可归了。所以每一块钱都要存下来啊。小木耳一直寄养在毛利人部落里,酋长虽视为己出,但是根据西方伦理,酋长还是以遗弃罪把顾城告上法庭。说到木耳,顾城渐渐有了笑容。因为顾城付不起钱,毛利人竟然代顾城雇了一名律师。听起来,那毛利人仿佛自己和自己打官司似的。在他们的观念里,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只是要求父母承担一点责任。法庭仲裁结果是,顾城必须每年付毛利人一点点抚养费。顾城说: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如果不付这一点赡养费,他们就要失去木耳的监护权。

    咳,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顾城慨叹着。

    我曾经问:孩子叫什么名字?木耳。哪个木耳?白木耳的木耳。哦,顾木耳?不,没有姓,就叫木耳。

    后来我看到一些数据里写成了桑木尔。木耳是小名吧?桑木尔也许是毛利人的习惯叫法?

    我始终没有见过他们的孩子,连照片也没有。

    在旧金山期间,我们被邀请到美国女诗人卡罗琳·凯瑟家中做客。卡罗琳·凯瑟得过普利策奖,与赵毅衡共同翻译我的英语诗集。客人们在他们家的户外游泳池里扑腾,谢烨的游泳衣里还加穿内衣,我觉得好笑:在国外许久了,还这么遮掩吗?她努着嘴示意顾城。顾城不下水,脸色阴暗地闷坐在荫棚里。我走过去故意大声说东说西,再小声骂他太过分,直到他心情明朗起来。

    因为顾城想要谢烨保持初恋时那两条长辫子,谢烨就不能剪烫,顶多把辫子紧紧盘在头顶,像朵葵花,非常漂亮。由于顾忌丈夫的感受,谢烨不戴任何饰品,她的衣服都是棉麻质地,宽松的,在西方国家也很时尚。不过,谢烨基本不买衣服,都是朋友送的,邵飞送过,我也送过。纽约分手时,我把所有衣服摊在床上,让谢烨挑选。我清楚地记得她挑了一条苹果牌牛仔裤,一件水磨真丝枣红夹克和大红棉布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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