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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转暗,你在何方?(2)



    1983年,顾城谢烨来到鼓浪屿,说是度蜜月。我的儿子不到一岁,体质荏弱,住院挂瓶,我每天奔波医院。遂让他们住百米外的父亲家。朋友们来鼓浪屿,基本都由我父亲接待,从最早的艾**,后来的芒克到江河。北岛曾多次说要到鼓浪屿看我,后来他听邵飞说,鼓浪屿不过是座大花园,就不来了。哼,我记恨着呢!

    顾城夫妇住父亲的卧室,父亲搬去鸟房。父亲爱鸟,鸟房只有六平方米。

    酷爱烹调的父亲,煞费心思安排手中的肉票、鱼票、糖票、豆干票,变着法子给他们做好吃的。哥哥嫂嫂下班过海到家要中午一点多了,父亲怕饿着客人,让他们先吃饭。等哥嫂回家,掀开纱罩,四菜一汤均已扫荡得干干净净,连菜汁都不留。

    听朋友转述一则轶闻:说数年之后顾城夫妇辗转英国,邀请时间结束后,借住朋友寓所。那朋友合家旅游去了,待他们回家,发现家中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被彻底消灭。朋友开玩笑地说:像被小老鼠们洗劫过。

    大概1985年吧?福建东山举办“蝴蝶岛诗会”,我代邀请了江河、顾城、杨牧、傅天琳、陈所巨等老朋友。顾城信里问:能不能带谢烨?主办方没有多少经费,东山诗人刘小龙很为难,我便硬起心肠答:不!

    于是顾城、江河等朋友都来了,玩得很开心。东山的鱼虾蛤蚌又鲜又肥,众人每日里呼啸碰杯大快朵颐,唯顾城闷闷不乐。那晚见他站在窗前郁郁寡欢,问他。他答:这里餐餐美味,而平日在北京,谢烨想吃个炒鸡蛋都不容易。

    我太内疚了,至今不能释怀。

    80年代,凡有会议在北京,朋友们都会相约来宾馆看望我。尽管他们之间并不那么和谐,我常开玩笑说他们:两雄不能并立呗。他们带上换洗衣服,轮流上卫生间洗澡,门开开合合,房间里热气蒸腾,人人面如桃花。这时候顾城总会频频起身探头窗外,看看他们那辆破自行车还在不在。很奇怪,公车票不过一毛钱,何苦大寒风里奋勇踩车向前?顾城解释:两人便要两毛钱,两毛钱够买几斤白菜了。那年代,大白菜一斤也就几分钱。两口子的伙食就是一大锅白菜粉丝,日日顿顿不变。

    那时候的会议是不能蹭饭的。我把大家领到附近的小饭馆,塑胶杯装啤酒,炸酱面,大拌菜,京城随处可遇的家常菜罢。其他人都在座位上等待,只有手头最拮据的顾城和我抢着付钱,他预先准备的那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已经算是巨款。

    顾城谢烨争着和我说一个小故事—他们两人向来争着说同一件事情,互相插嘴互相补充互相纠正,故事结局让人辛酸,说起来却是兴高采烈声情并茂。

    80年代顾城四处投稿,连福建最偏僻的县文化馆都可以收到他的一摞手稿:随便挑着发吧。于是稿费三元五元零星地汇来,白菜粉丝中可以加土豆了。有次居然来了一笔50元巨款,小两口商量后,手拉着手步行穿过八一湖公园,去小储蓄所存钱。次日,不幸车轮胎爆了要换,两人相挽去取十块钱;第三天,正逢白菜大贱卖,又取十块钱;再一天,他们刚进储蓄所,还未开口,柜员先发话了:“你们能不能把明天的十块钱一起取走?”说得也是,正是因为他们每天这样来回走路,鞋子又破了。

    大概这段时间里,马悦然夫妇来鼓浪屿家中做客,用过便餐,我送他们到轮渡。他叮嘱我说:“舒婷,你多照顾点顾城吧。你看你生活得这么好,而顾城什么也没有。”

    是的,我选择了一种平凡庸常的生活,工作,丈夫和孩子。而顾城比我更诗人,他不甘委屈,就算饿肚子,也不能忍受红尘。

    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选择,“以纯银一般的声音,和你的梦对话”。

    二、放逐孤岛

    以童年的姿态

    重新亲近热乎乎的土地

    你捡柴火,割牧草

    种两距瘦伶伶的老玉米

    偶尔抬头

    送一行行候鸟归路

    新西兰海域此刻无风

    你的眼睛起雾了

    他们在外面时

    你在里面

    鲜红的喙无助地叩响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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