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恋列维坦(3)
时间:2023-05-17 作者:高海涛 点击:次
那冯老师的习惯后来改了吗?我问。夏老师说:表面上改了。他宿舍的窗帘换成了绿格布的,红宝书不拿手绢包了,批作文也用红墨水了,而且你没发现吗?你们那届学生之中,凡是名字里带“红”的都和他比较接近,刘红卫,墨占红,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张晓红。当然他对你也不错,这我知道。你看过他那本画册吧?俄罗斯的,里面有一幅画小红马的,对,就是那本!他见了谁给谁看,故意的,就是想证明他也开始喜欢红色了。其实那匹小红马并不是真正的红色,而是深褐色,是俄罗斯土地的颜色,可能那个列维坦画了白白的积雪之后,又想让你看到积雪下面的土地,怎么办呢?他就又画了那匹小红马。 这真是振聋发聩,相隔不过三四年时间,我在母校中学的语文组再次被惊呆了。既因为冯老师,也因为夏老师。我想起张晓红,也想起我们办的那份油印小报——《黑中红雨》,莫非这些“红”字,连同列维坦的小红马,它们对于冯老师的意义,仅仅在于向别人证明他色彩观的转变吗?我有点幻灭,又有顿悟之感。还有夏老师,他竟然能对列维坦的画做出如此漫不经心而又深刻精辟的点评。都说“***”前毕业的大学生有才,可谁会想到他们是这样有才呢? 4 纯粹是出于一种怀旧,1997年冬天,当我在沈阳北三好街的鲁迅美术学院看到一大册的《俄罗斯风景画》(Russian Landscapes),立即爱不释手,不惜花了几百元把它买回家,堂皇地放在我书架的显眼处。这本画册要比冯老师当年那本厚多了,里面收入著名画作近400幅,而其中列维坦的就有85幅,占全部画作的1/5还多。其他入选作品较多的画家还有希施金,55幅;萨符拉索夫,37幅。萨符拉索夫是列维坦的老师,他被选入的作品量虽不及其弟子的一半,但这本画册的封面还是能让他感到欣慰,因为那正是他的代表作——《白嘴鸦飞来了》。 《白嘴鸦飞来了》和《三月》一样,都是对春天即将来到俄罗斯大地的弥赛亚式的预言。但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欣赏《三月》。列维坦笔下的春天,就像乡村孩子的目光,不仅是温暖的,也是清澈的。在他的《春潮》《春汛》《五月新绿》和《春日艳阳天》中,似乎都有这样一个三月的孩子,目光炯炯。《春汛》的英文是Highwater,意思是“涨高的水”,也可译作“春水”。这幅画如同一首诗,一曲轻快透明的音乐。初春季节,涓涓的春水涨满了低地,映照着蓝色的苍穹,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在这广袤宁静的春水中,细密的树影简直就像男孩眼中邻家少女的发丝。还有《春日艳阳天》,画面上是几所寂寂寥寥的木屋,但草地上几只欢跳的小鸡却啄起了一粒粒阳光的温暖,或者它们已听到了客人来访的脚步,就像杜甫《羌村》诗中所写:“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始闻叩柴荆。”而那叩响柴扉的客人,说不定正是春天自己。 当然我知道,列维坦的作品更多还是表现秋天的。但多年以来,我一直喜欢他的春景画,而不太亲近他的秋景图,除了那幅《索克尼基公园的秋日》。这幅画在我看来,可以说是“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特别是画中那个郁郁独行的黑衣女人,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三月的精魂,她在秋日的公园里踏着无边落叶,唱着怀念田野、乡村与春天的歌—— 我的歌让你情意绵绵, 却又让你泪珠涟涟。 这是列维坦18岁时听到的歌声。那是他生命中最艰辛痛苦的一段日子,在一个叫萨尔特克夫卡的外省小镇,不仅生活压抑,天气也异常沉闷。但整个夏天,几乎每个傍晚,衣衫褴褛、满身油彩的少年列维坦,都能听到一个女子在唱歌,歌词好像出自普希金的诗,就这样被那个无名女子反复唱着,被一文不名的列维坦听着。这个少年学徒赤着脚,歌声使他时而战栗,时而满怀惆怅。 列维坦渴望看到那女子的眼睛,但直到夏天即将过去,在黄昏的小雨中,他们才有机会彼此惊鸿一瞥。一个撑着绸布雨伞,一个赤着脏兮兮的脚。列维坦在雨中跑回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小屋,躺在床上哭了很久。 关于列维坦的生平,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著名散文《伊萨艾克·列维坦》(Isaak Levitan)应该是最权威的读本。这个以《金蔷薇》感动过全世界几代读者的散文大师,其卓越的文笔是无可挑剔的。他在追溯了上面那段感人的故事之后,淡淡地写道:“就在那个秋天,年轻的列维坦画出了他的《索克尼基公园的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