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妹手记(7)
时间:2023-05-14 作者:傅淑青 点击:次
我打电话给我一个远房婶子,她握着电话,静静分享着我的喜悦,耐心地听着我的滔滔不绝,末了她说,把书寄给我,好吗?让我也替你开心开心。她从前念过高中,在她们那个贫困的年代,女娃娃能念到高中的少之又少,据说婶子以前学习成绩很好,因为病痛所以才无奈辍学了。她会开导我的愤世嫉俗,她会鼓励我有梦就勇敢地去追,她会和我一起分享她的人生经验。端午节,厂里放了个小假,我带着精挑细选的礼品去婶子家串门。她热情地给我倒茶,准备小点心,拍着我的肩嘘寒问暖。一低头,猛然发现茶几角下垫着一本撕成了两半的杂志,那本杂志正是自己几天前邮寄给她发表了处女作的那本。她依旧笑着跟我唠张家长、李家短,只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茶凉了,是该起身告辞的时候了。走出门,我倾了茶,茶水倒了一地,向低洼处流去。我发现婶子是那样的陌生,那本杂志对于她,只是普普通通的杂志,可是对于我,却是两年挑灯奋战所得到的微小的劳动成果,是几年来心心念念文字变铅字的梦,婶子,那可是我的处女作啊,是我无数的激动和兴奋,是我以后永远的回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离开,留给苍凉的夜色一个落寞的背影…… 文学梦最初萌芽的地点是在初中时代校园的桂花树下,只因为同桌的她,只因为那个美好的约定。那时的我和她,只不过十五岁,是茧子里还没蜕变成蝴蝶的蛹,没有经历过风霜雨雪的侵袭,还不知道社会的人心险恶。我们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偷偷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满腔心事,在纸上高谈阔论我们眼里所谓的人生。若干年后,我们要一起出书,成为大作家。作家,多么特殊高贵的一个职业啊,用笔写下人间不平事,也可以写自己的故事,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所以我们要一起成为作家,一起用心地笔耕。后来我初中毕业,早早辍学,开始赚钱养家,而她报考了外省一个专业的职技校,开始了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忙碌的日子里,几乎已经把曾经的约定和梦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有一天收到了她来自远方的信。我触摸着冰蓝的信纸,闻着好闻的墨香味,看着她漂亮的字迹,冰冷的心居然开出了一朵向日葵。我在信里告诉了她我的困境、我的生活以及对于未来不可知的迷茫感和现实生活的无力感。我说我不能再写文章了,不能再坚守曾经的诺言了,我不断跟她道歉,不断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她还是一如从前地鼓励我,每次来信,她都会抄上一大段她自己写的小说或者日记,以此来勉励我。我在一家小作坊里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有时候赶工赶到天亮,没有法定节假日,只有春节那几天才能好好地休息。下班后,我开始疯狂地看书,疯狂地码文字。小镇每逢二、五、八赶集,赶集时正好是小镇图书馆开放的日子。趁着老板不在,我会偷偷去图书馆借书。图书馆很旧了,里面的书也大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书,看书的人少了,村里也没再添新书。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位花甲老人,戴着副老花镜,在15瓦的灯光下登记着借书的资料卡。正是这个昏暗的图书馆,这些泛黄的纸页、模糊的字迹,还有书发霉的味道让我接触到了小镇以外的世界,我知道了小镇外有更宽广的天空。我看完了琼瑶、亦舒、席绢和辛紫眉的言情小说,看完了古龙、金庸豪情万丈又不乏温婉缠绵的儿女情长的作品,看完了三毛关于那个撒哈拉、不死鸟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吃饭的时候手里握一本书,上厕所的时候也带本书进去,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枕着本书入眠。 很多次,投出的稿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很多次,别人笑我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很多次,我身心疲惫,真想扔了笔,烧了稿纸,从此放下文学梦。可过不了多久,我总会忍不住悄悄去图书馆,总会忍不住想要写一点东西。我发现自己真正爱上了文学,绝不是想成为风光的作家,不是想改变命运,也不是为了稿费。喜欢,单纯的喜欢,就像恋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说不清哪里好,就算是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如今的同桌早就不写了,她在省城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在同学会上,她说当今的社会想用文字养活自己难于上青天,我没再说什么,连那么爱做梦的她都变得这么现实了,我一个劲木然地点着头。只是有些东西,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比如梦想、信仰、希望,这些虚无的东西虽然换不来大鱼大肉,大米大豆,却比什么都珍贵。 2012年又是一个长冻疮的冬天,听一个当医生的朋友说,想要治好冻疮其实很简单。只要在来年夏天芝麻花开时,摘一些带有露水的花瓣每天重复擦几次手指,就能保证明年冬天不再复发。我听过很多次别人拍着***的保证,然而每次都失望了。但是我仍然会再试试,就像当初快要放弃文学梦的时候,告诉自己再投一次,再写一次。冻疮能不能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有一份念想,有一份期待,这是希望的灯盏,虽然微弱的光芒照亮不了全世界,却可以温暖一颗冰冷的心;虽然文学改变不了打工的命运,却改变了我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