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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妹手记(3)



    月月真的走了,从此厂里只剩我这棵病苗子。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过着每一天。即使早上六点,还未睡醒,我也会强迫自己从梦乡中走出来,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即使吃饭时改不掉细嚼慢咽的斯文,我也会尽量和我的工友们一样,在十分钟内吃完饭、洗好饭盒;即使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我也不敢一个人提前下班,等到晚上十点,我才会放心地离开。我沉默着,即使内心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嘴巴都不敢暴露出内心任何的想法。我很羡慕那条黑狗,至少它可以用自己的大嗓门把所有的不甘、屈辱和痛苦都吼出来,吼出来的下场就是死,它是视死如归还是没有意识到死亡?我活着不如一条笼子里的狗,我不敢说真话,不敢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我总是在伪装,伪装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怪物。我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工作,却把自己弄丢了。

    月月、黑狗和打工者们都是没有根的浮萍,在尘世间就这样漂来漂去,我们想要在这方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唯有隐忍和伪装,只有学会顺从或者让自己麻木。

    我要活着

    躺在异乡的病床上,在脑海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画面,张国荣饰演的旭仔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旁白道出他的声音:我听人家说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一直地飞呀飞,飞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便是它死亡的时候。死亡?死亡!清冷的月光照进窗户,一种苍凉感油然而生。我听到自己心破碎的声音,像那从手中滑落的玻璃杯,“啪”的一声,瞬间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很多个寒夜,我就这样从梦中醒来。梦里,时常会遇见一个人,她身穿白裙,在照不到灯光的地方,用手指着远处,歇斯底里地喊,快看!快看!远处躺在地面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只是那白裙已被凝结的血渍污染了,她的胸口插着一把让人触目惊心的水果刀。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她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走入我的梦境。

    工友们说我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在某个被惊醒的夜晚,我突然地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溜冰场里的女孩也穿着这样的白裙子,她也剪着这样的发型。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只记得在溜冰场的拐角处,穿着三个滑轮的溜冰鞋总是笨拙地转不过身来,而她总会伸出援手,扶我一把。在拐弯处,有时候面对面碰到了一起,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只是点一下头,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溜着冰,继续向前走。

    有一次去网吧,只见一个女孩直直地躺在网吧的门外,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是她,正是溜冰场里穿白裙的女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听说她是被两个抢劫犯用水果刀给捅死的。她虽然死了,但那双眼睛却迟迟没有闭上,正不甘地望着天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次地梦见同一个人,是因为我忘不了那个血腥的场面?是因为她有一张和我同样年轻的脸?还是因为那双不愿闭上的双眼触动了我?她多次走入我的梦中,难道是她泉下有知,能感应得到她死时我沉重的心情?或许她记住了明明不会溜冰,却一次次地和自己赌气,膝盖被摔得红一块、紫一块可笑的自己?还是她不想死,想向我控诉这个社会的无情?

    在这座城市生活,有一种不安全感一直萦绕心头,我有种预感,迟早有一天,我会以一种非正常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已经为自己设想了很多种自杀的方式,在必要的时候,我或许会用同样规格的水果刀割断手上的动脉;或许去药店买很多安眠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长睡不起;或许像张国荣那样,从二十四楼如飞鸟般地跳下来,留给这个世界最后一抹灼眼的殷红。我害怕这座城市,害怕苛刻的老板,害怕城里人那鄙夷的眼神,害怕那有着吞噬一切的机器声,害怕有一天会和那些讲黄段子、吃喝嫖赌的人同流合污,更害怕那如野草般疯长的思乡情结。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更不明白活着为什么总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曾经设想好的蓝图呢?曾经梦想过的远方呢?曾经的雄心大志、豪言壮语呢?我不知道这些都随风飘到哪儿去了。我害怕这样的日子,我讨厌这个环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深深地把我包围。多么美好的青春,多么美好的光阴,然而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属于风花雪月,我不属于烂漫天真,我只属于流水线。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已经活不下去了,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当然也没有勇气面对那水果刀、安眠药和那二十四层的高楼。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既怕活着也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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