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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草木间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人在草木间

    刘梅花

    人在草木间,说的是茶。可是,也不是单单指茶。这句话,是禅。我是这么想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个喜欢想入非非的人。

    陆羽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令我这个北方人羡慕不已。而且,我还没有去过南方呢,不曾见过南方的嘉木。总是想,茶树,是怎样一种禅意的树呢?嘉木在野,诗经里一样风雅了。那百年的古茶树,老得禅意,老得孤独,动不动还要开花吧?

    花一开,满山都香吧?茶树开花吗?如果没有花,茶叶的清香从何而来啊?假装,它是开花的,不仅开,而且还花如雪,覆盖一山一野。春天开了还不算,冬天想开也就开了,连我的梦里都开满了。想开红的就一树绯红,想开白的就一树洁白。想开大花朵就碗口大,想开小花朵就米粒大。怎样都行,随着茶树的心情。花开累了,谢了,茶树才慢慢抽芽散叶。

    不要告诉我真实的茶树是怎样的,我不喜欢这样。我的南方嘉木,从《诗经》里一路寻来,才找到我的。诗经有多浪漫,我的茶树就有多浪漫。茶树要一直长在我的梦里,从童年一直开花到现在。我的梦都是茶叶的枝枝叶叶里长出来的。我不能容忍,你把我的梦说破。

    你以为我喝了多少好茶,对茶叶如此痴迷?其实也没有。穷人家的孩子,最先想的是要吃饱饭才好。至于茶,当然也是喝的。穷到连茶都不能喝到,人生就没有意思了,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来尘世呢。

    我喝茶,一直喝那种黑茶,也叫砖茶。很大的一块,坚硬,可以拿来打狗,砌墙。从小,喝清茶。茶块在炉火上烤一烤,变得酥软了,很轻松地撬成碎块儿,盛在匣子里。煮茶的时候,取一块。那茶叶,粗糙,黝黑,却有一脉暗暗的清香,像我的日子。

    笨人们,不晓得此法,直接砸,拿锤子,拿石头,把茶块砸得七零八落。客人等茶喝,主人却拎着半片砖茶,抡起斧头奋力砍茶。碎屑飞溅到门槛上,飞溅到炕上,飞溅到狗尾巴上,满屋子撵着找茶叶,真是就狈。

    还见过一个人,拿锯子锯黑砖。吱咯吱咯,他把整块的茶叶锯成两半,再锯成四半,再锯成八半,再用改锥撬下来一块,丢进茶壶里。然后,他的女人跪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单,一块一块拿斧头劈开。我耐心等着喝茶,一点也没有告诉他们在炉子上烤一烤很轻松就劈开了。我守口如瓶,真是小气。

    清早,生了火,先熬一壶茶。要熬得酽一点,不要太淡。茶熬得有了苦味儿,好了。伸长脖子灌下去一杯,上学去了。这样的一天,神清气爽。若是哪天缺了这一杯,总是蔫,打盹,头疼。我爹说,这丫头喝茶喝得有了瘾。

    家贫,有时没钱买茶,我爹就去铺子里赊欠。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话少,脸上总是堆满卑微真诚的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赖账二字,所以总能赊欠到茶。

    冬夜里,写完作业,爹熬着的茶已经清香扑鼻了。若是有钱的话,还能买了红枣,在清茶里下几枚,喝枣茶。没钱了,就丢几片姜,抗寒,暖胃。一家人围着火炉喝茶,任凭我说一些废话,狼筋扯到狗腿,没来由地乱说一气。我说,茶树应该很高,都长到半天里去了,仰头看,那茶花儿就开在蓝天里,和我一样大的花儿呢。爹听着,黄瘦的脸上还是笑容,吸一口烟,慢慢喝下去枣红颜色的老茶。有时候,弟弟谴责我说:爹啊,梅娃子最能胡诌,你信她做什么?

    爹一笑,牙齿黄黄的,不说话。等我趿拉着鞋子出门舀水,爹却说,你看,梅娃子和我一样,喝茶都有瘾了。

    我舀来带着冰碴的清水,又重新熬上一壶。弟弟伸长脖子,吸溜喝一口茶,又说,盐不够。爹捏起几粒青盐,揭开茶壶盖丢进去。漫长的冬夜,煮沸在一壶茶水里。炉火红红的,照在我脸上。爹笑着说,你看,我的黄毛丫头,红脸蛋儿。

    后来又说,梅娃子刚生下来,猫儿一样大。我隔着门看了一眼,脸上皱皱巴巴很难看的,又是个丫头,不喜欢,就开会去了。谁知道长大了这么心疼的。

    他和弟弟都笑得龇牙咧嘴,嘴都咧成个破皮鞋了还不罢休,直接笑翻在炕上。我就给他俩的茶碗里使劲兑开水,让他们喝淡茶算了,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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