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草木间(2)
时间:2023-05-13 作者:刘梅花 点击:次
可是笑过了之后,爹眼神里的那种怜惜,好像他的女儿是一疙瘩金子,得好好照看千万不能弄丢了。我弟弟总是很发愁,他说,梅娃子这么迂,又刁蛮,长大了不一定能嫁得出去呀?爹说,没有关系的,我们的陪嫁很丰厚的,两麻袋砖茶,一卡车土豆……还愁嫁不出去? 他俩在我的气恼里笑得直不起腰。 那样的日子,像茶,慢慢熬着,吸溜吸溜喝着。慢慢长大了。 后来,我到了藏区,跟着镇子上人喝奶茶。还是黑砖茶,撬一块,下在清水里,一点儿盐花,几粒花椒,慢慢熬。熬成玫瑰色的汤水,一根筷子滗出来,掺进煮沸的牛奶里,香气真是醇浓啊。奶茶盛在碗里,蓝边蓝花的白瓷碗,满满一碗。喝下去,再冷的日子,都有了力气去对付。 天祝藏区的人唱酒曲,最有名的“真兰歌”是这样唱的:对有恩的马儿要知道报答,你如果没有步行走路,你就不知道马的恩情,你步行走路才知道了马,马儿却在哪儿呢? 对有恩的犏乳牛要知道报答,你如果没有喝过淡茶,你就不知道犏乳牛的恩情,你喝过淡茶才知道了犏乳牛,犏乳牛却在哪儿呢? 对有恩的父母要知道报答。你如果还没有接近暮年,你就不知道父母的恩情,你如果到了暮年才想起父母,父母亲却在哪儿呢? 我的朋友是一个藏族诗人,大眼睛,黑皮肤,卷头发。因为胖,总是呼哧呼哧喘气,他最喜欢唱这首歌。他先用藏语唱,唱完了再用汉语唱,一遍一遍,歌声清亮真挚。唱到最后,我常常泪流满面,内心一些脆弱的东西摇摇欲坠。是的,我的父亲,一直喝清茶。等我煮好满满一碗奶茶的时候,我的父亲又在哪里?他去世那么早,还未来得及给我筹备两麻袋砖茶的嫁妆。 一杯粗陋的黑茶,陪我慢慢变老。一点点老了,再也没有人听我胡诌。渐渐变得沉默不语,就像父亲一样,对生活保持缄默。 草木是有气脉的,所以茶才有灵魂。有些草木,成了草药。有些草木,却成了茶,真是世事玄机啊。水煮草木,你知道哪个是药,哪个是茶?草木不会泄露天机。草木也不说话,却把味道交给你,心交给你。人在草木间,天地自有玄理。人不想说话,也不要说好了,这并不妨碍品行清洁。至于做茶做草药,都行,在于自己喜欢哪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