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毡房
时间:2023-05-13 作者:丁燕 点击:次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不一样的毡房 丁燕 在定居点,固定住房的花费比毡房大。一架毡房的成本在两千至三千元,毡子可以自己做,花费相对较少;但定居点的砖房,则需现金买,这使得牧民的牲畜数量锐减。牲畜是牧民的基本生产资料,生长需要一定周期,其中又有较多不确定因素,如母羊空胎、幼羔死亡、自然灾害等,每年牧民都要卖掉一定数量的牲畜以保证日常生活的消费,因此,如果在较长时间内牧民的牲畜数量不能增长,将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 有的牧民卖掉毡房,一方面定居后夏天天气热,毡子没有经过染色,易生虫;另一方面,缺钱。有的人则把毡房寄存在山上的亲戚家。还有的,只留下毡房的架子。那些木架子,被放在定居点的畜棚中,再也没机会变成座房子。它们像巨兽的骨头,嶙峋着,丧失了皮肉。去夏牧场放牧时,牧人住在用防雨布搭建的临时帐篷里。 挤在防雨布下,和坐在毡房里,到底有何不同?在毡房里,和牧人一起盘腿而坐的,还有祖先的魂灵。现在,防雨布十分具体地描述出一种寒碜(和旧毡子搭起的小毡房完全不同的寒碜)。防雨布下的生活,放大了黑暗和寒冷。这种房子被临时织补起来,随时要倒塌。即使是在很小的毡房,主人也不会生出临时住居的感觉;而在防雨布中,牧人把日子过得匆忙、仓促、拮据。主妇在白天的正午打量这座蜗居时,像打量几块毫无意义的,发光的玻璃板。她习惯用麻绳扯拽天窗上的小毡子来遮挡阳光,现在,她袖着手,愣怔地盯着防雨布小屋,完全不清楚阳光从哪里泻进来。 牧民对牧业驾轻就熟,但对农业则表现得磕磕绊绊。很多人在定居前从没接触过农业,甚至家里没有一个农业生产工具。虽然到了耕种季节,乡农科站会派技术员指导,但这个和土地打交道的过程总交织着太多的失败与懊悔。他们渐渐总结出一些经验:苜蓿草一定要在收割前浇水,收割后会烂根;种玉米应在天热时,种早了不发芽……但对直接进入机械化大耕作的牧民来说,他们对机器生出强烈的依赖思想,总想指望那些铁家伙完成犁地、翻地、播种、收割、脱粒等一系列过程,而缺乏精耕细作的技术、经验和劳动过程。 牧人可以离开马鞍和草原,可除此之外,他们别无所长。他们骑在马上时,不仅是一个骑手,更从属于一种巨大的荣誉中。在那里,关于英雄的条件十分详细地规定好了,既周密又严谨,每个骑手都会矫正自己的位置。当他们下马,走进红砖房,他们变成了单个的人,在定居点横平竖直的柏油路上,他们被更大的规矩和法则控制住,令个人能量毫无回旋之地。当他们变成农民,一整套法则正等待着他们。 随着初始化农业生产方式的到来,牧人的家庭出现了劳动力重新分化问题:传统哈萨克妇女以家务劳动为主;定居后,百分之二十的家庭,土地靠妇女经营,男人则从事牧业生产;男人只有在不放牧、不育肥、不做其他生意的情况下,才会参与农业生产。由于妇女既要照顾家,又要从事种植,就选择易种植、好管理、耐旱又能当饲草的苜蓿种植。 在定居点的生活并非想象中那么顺畅,在这片四方四正的田地里,牧人的勇猛一点用都没有,做什么都不对劲,他们白天劳动,晚上睡在土炕上,脑袋里回味的却是如风似飞的滋味。与每日持续的农业生活同样巨大的,是对过往游牧生活的遗忘。每一个在草原上驰骋过的牧人,为了适应新生活,都必须在大脑中对过往生活进行清理。牧人的生活被分解成两部分:定居点时代,和这之前。牧人常携带着茫然而不知所措的面容走在定居点。这种愣怔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克服。任何走进这里的人,都能看到那些眼神深处的担忧、怀疑和迷惘。 经过三五年磨合,大多数牧人基本掌握了种植苜蓿、玉米、大麦、小麦等农作物的经验(好地种植玉米和小麦,碱地种植苜蓿);牲畜多的人家,甚至将土地全部种成苜蓿。一些人还学会了建房技术,不仅能盖院墙,还能盖畜圈;不仅给自己盖,也给别人盖。定居点需要储存草料,为了节约饲草,牧民一般采用“长草短喂,短草槽喂”的办法(即把苜蓿草、玉米秸秆粉碎,放入槽中,减少因踩踏造成浪费)。有脑子灵活的人,购来饲草粉碎机,营业起来:每小时收费二十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