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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毡房(2)



    妇女到了夏季西红柿和棉花的采摘季节,结伴坐上种植户的小四轮拖拉机,到附近乡村大田帮工,晚上再送回来。冬闲时,她们缝制地毯,在市场上直接出售,一条簇新的手工地毯可卖三百或五百元。而男人们,凭借着对牛羊饲养的熟稔,帮助周围牧场育肥牛羊(与牧场签订合同,羊羔出生后七十天,以十七公斤为标准,超出一公斤奖励一元,少一公斤罚五元),收购牛羊和皮毛,再拿到市场去买卖。有人冬季加工了三匹马的马肠,在路边打出卖马肠的广告。收割大麦和小麦时,联合收割机每割一亩地十五元。脱粒后的麦子用汽车送到各家,送麦子的司机按照每亩两元价格收费。

    渗透进日常生活中的这些计算,具有颠覆作用。在这些行为背后,另一种价值体系已建立:金钱的作用被人交头接耳地转述。和转场相连的那些关于生命的记忆,在定居点,被饲草粉碎机粉碎成碎片。人们的手里刚刚拿上钱,可走路的眼神已变得空旷。当他们还是孩子时,他们的父母赶着牛羊穿行在青草中;现在,在他们的孩子眼中,他们或者弯腰拿着锄头,或者将刚粉碎好的短草倒入槽中,或者用粘上唾沫的手指一张张数着钞票。

    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来到萨孜湖,从两座毡房间忽悠绕过,喷出突突尾气后,古怪的味道长久地粘在草尖上不散;大卡车到达此地时,车厢还空着,铁栅栏围起长方形小监狱,两层叠加。阔大臀部在车头的牵引下,在无路的草原上起伏突围,呼哧声连续不断,震得云层颤抖。羊群伫立圈中,耳朵神经质地抽搐着,极有兴致地看那大家伙远去,从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被会掳进去,走上不归路。

    湖边草坡,凸起一座座白蘑菇般的毡房。在旅行者眼中,这些一眼望去的毡房大同小异;事实上,它们的形制复杂不一,各有功用:父母和孩子居住的毡房为大房子,儿女婚后单过的毡房为小房子;另有一种,则属牧民自发扎建,不为居住,只为营业(但不是某个单位或组织搭建的),称家庭毡房。

    一条河流蜿蜒向前,河水清浅,岸边水草团团漂浮,鹅黄淡绿,窄处堆起两摊干硬泥巴,人一步即可跨越。步行二十米,可达未名泉。泉水直径一米,周围砌红砖,外部均匀涂抹水泥。泉边十米处,是米哈尔古丽家的家庭毡房。红边框眼镜和草原很不搭调,戴着它的女主人完全不像牧民(几乎可以确定,她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一米七高,肤白微胖,袖子捋起,手背上泛着油光,操熟练汉语。我很快得知,自师范学校毕业后,她一直在县城当老师,丈夫哈纳特是库甫乡沙孜村村民,平常在县城做点小生意。今年暑假,在女主人的建议下,一家人六月一日便上山,在泉水旁扎起两座毡房:一座招待客人,一座自己住。

    米哈尔古丽拿自己打趣,说起刚到草原的趣事:她拿着望远镜,看到对面山坡有个蘑菇,有脸盆那么大,便奋力爬过两座山头,暗叹自己交了好运,等喘着大气走近一看——是个破塑料壶,在阳光下闪光。之后,她知晓了一件事:自己并非真正了解草原。但她并不因此就要下山。不!自放假后携全家上山,她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坚持到八月二十日,天冷后再下山(换言之:一定要把家庭毡房的生意撑下去)。

    待客的毡房宽大,炕上铺着绚丽花毡,堆着干净被褥,一次可待客四十人;自己住的毡房窄小些,毡子更旧,但炕铺得和大房子一样讲究:木板上是毡子,再铺黑红格化纤地毯。这个房间内,不仅有米哈尔古丽、哈纳特、穿白罩衫黑运动裤白拉带凉鞋的四岁女儿卡迪亚,还有请来帮忙的姑姑和姑父,炕上躺着穿棉袄棉裤光脚丫的婴儿,是米哈尔古丽妹妹的儿子;卡迪亚身旁坐着的,穿粉色拉链毛衣、黄头发、七八岁模样的女孩,是婴儿的姐姐。

    毡房内略显拥挤,却充满活力:正中铁皮炉子炭火正旺,双耳黑色大铁锅内,块块指节大的羊油正嘶嘶作响,炕上小桌,姑姑跪在一块艾得莱斯绸缝制的垫子上,切羊杂碎(自己吃);案板的另一面,哈纳特在切羊肉,准备穿烤肉(给客人吃)。米哈尔古丽抱起刚睡醒的婴儿拍打,鼻腔中发出呢喃,还不时挥动锅铲,翻炒锅里的羊油;姑父提着羊头和喷灯走出去(羊头是客人的主菜,得收拾干净),两个女孩下炕,提起水桶,去泉边提水。

    是草原让米哈尔古丽认识到牛粪的重要性:作为必需的燃料,在草原,做饭取暖全靠它。米哈尔古丽做梦都想白白捡到牛粪,可当她出门后才发现,那些犄角旮旯处,早被别家主妇洗劫了好几遍,哪能等到她!她便只好买:一堆长、宽、高各一米的牛粪标价一百元(2009年冬季雪灾前,一堆牛粪原本三十至五十元)!可再贵也得买。米哈尔古丽咬着牙,买来两车两米的,四百元,二十天就全部烧完;然后,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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