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的日月(2)
时间:2023-05-10 作者:第广龙 点击:次
我最佩服自己的,就数在通井机上睡觉了。冬天,通井机是不能熄火的,不然,水箱油箱就冻住了。通井机像拖拉机,又像坦克,操作室躺进去一个人,还是富余的。可是,活塞在运动中,发出的声音,平时,在山背后听,都觉得刺耳,更别说在跟前了,更别说在操作室里了,更别说躺在里面了。我竟然如此顽强,我就躺在里面,打算睡觉。刚躺下,那剧烈的声音,全往耳朵里钻,不光耳朵,还往身上的毛孔里钻,往身上有缝隙的地方钻,我硬忍住,忍不住也忍,似乎我要验证自己抵抗噪声的能力似的。除了噪声,身子下的铁板,还在震颤、抖动,这样,我的身子就放不平稳,就随着铁板一起震颤和抖动,这我同样忍着,同样忍不住也忍。最难受的是,通井机的噪声和震颤和抖动,传导进耳朵,我老是觉得痒,我得不时用指头捅几下。鼻孔也痒,头皮也痒,浑身都痒。这些,都是在躺下的初期,才感受明确,躺久了,就习惯了,就感觉不出来了。似乎没有噪声,似乎没有震颤和抖动。必须提到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由于通井机在发功,操作室里是温暖的,身子下面的铁板,也烫烫的,热炕一样。咋说也比外面强,外面,是零下十多摄氏度,外面待不住,就是给我长一身羊皮,也待不住。 回到野外队,天大亮了。按说,我应该美美睡一觉,可是,人就这么贱,现成的床,绵软的被窝,我的瞌睡也没有睡光,我却不愿意睡了。土路上走,走半个钟头,到镇子上逛去。不打算买啥,就是看人。镇子上,也没有多少人,但总归能看到人,有走路的,有和我一样逛的。镇子上唯一的商店,我一定会进去,有个营业员,女的,长辫子,红脸蛋,看一眼,我都感到愉快。经常地,我有意无意在她面前逗留,有时不好意思了,我就买一盒牙膏,不过,这样就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 等车的苦乐 那些年,道路简易,汽车也少,路上走一天,能遇见马车,毛驴车,难得遇见汽车。在陇东的深山里,进去一辆汽车,不要说狗咬不断,听见声音,大人出来看,娃娃后面追,车轮子卷起来的尘土上了脸面,也觉得新鲜。 我在野外队时,出去,为找车愁,回,又为等车愁。等车最愁,没指望地愁着,却又不灰心不死心地等着。 如果营地离村镇近,来回困不住。可是,石油偏偏就生在僻背处,没有人烟处,营地也就天高地远。在大山里,孤岛一般,要和外面发生一次联系,非常艰难。最长的一次,我半年没有出去,身上都生霉斑了。 那阵子,我也就二十出头,苦累能受,心慌难熬。成天见到的,都是一个野外队的几十个男人,一个女人也见不上,工闲下来,总想到镇子上转转,到县城走走。去了,总归看见了活动的鲜艳的女人,看一看,眼睛点了眼药一样,眼睛是难受的也是舒服的。虽然回到野外队上,也有更大的失落,但这样的失落,起码是吃不上肉却闻见了肉香的失落。可是,单人床上睡一天,把头睡肿都可以,要出去一趟,却常常不能如愿。 由于营地和工地之间的距离远,野外队雇了一辆大卡车,叫配属车,主要运送上下班人员。也会出去,拉上队长,到矿区机关开会,拉上成本员,到矿区机关算账。这样的时候,我一定会翻身跳进车槽子里,跟着出去。和我一样的,都攀着车帮,满脸尽是欢喜。通常,大卡车经过县城时,放下我们,说上一个时间,返回时,再来拉上。这样,我就可以在县城逗留近一个白天。我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看街上的女人才来到县城的,对着季节了,我也买桃吃,我还到县城北边的新华书店,买过一本介绍计划生育的书,那里头的一些话,那里头的一些插图,曾让我稀奇又遐想不已。 班车是有的,却只在县城有车站。有时,忍不住了,有急事请了,离开野外队,脚走着走半晌,走到路边,估摸时间,等班车,也是能等上的。这叫过路车,停不停,随司机的愿意。我出钱,又不要票,司机是愿意的。这样坐班车,错过了时间段,就走不成了。脚走着原走回去。在五蛟时,在打扮梁时,我就这么坐车。过路的班车,一来一往,就这么一趟。在城壕时,福气大,我出去,有车坐,要回来,也有车坐。坐的不是班车,是油罐车。原来,城壕也偏远,也没有车,后来,新油区投产了,却还没有连上输送石油的管线,油井里出来的石油,就得用车拉。将近一年时间里,城壕的路上,来回跑的,全是拉油的罐车。罐车是东风牌的,灰白色,四吨装,是新的。开罐车的,全是年轻人,从驾校才出来,胆子却大,脚踩着油门不知道松开。城壕的路是土路,还坑坑洼洼,还经常有大石头在路中间,也没有影响车速。辗死鸡,轧死狗,那是经常的。脑子正常的不正常的人,看见油罐车,都躲得远远的。还别说,伤人死人的事故,真没有发生过。有过一次意外,那是一辆油罐车在行进中,引擎盖突然松开,挡在了挡风玻璃前,司机反应不及,把路边一棵杨槐树撞断了。还有一次,却是爆胎,油罐车一头扎进了河坝里,车头缩进去了一截子。万幸的是,这两次,都没有出人命,司机只受了点轻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