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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陷的胸腔(3)



    2009年,村民们开始用上了井水,井水冰凉彻骨,夏天洗脸如冰敷,但喝起来,总有些涩嘴。水瓶底上,也总是铺满了一层食盐似的白色颗粒。那年春节,我在牌楼住了五天,皮肤干涩,面部蜕皮,胳膊上生出了三五成群的丘疹。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小村,我居然“水土不服”!我怎么会“水土不服”?坐诊的是一位胖胖的女医生,她皱着眉头,脸上堆满了厌恶的表情——事实一再向我证明,对于患者来说,和医生争辩(尤其是更年期的女医生),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什么叫水土不服,你懂吗!啊?简单点说,就是自然环境变了,不适应!这个冷冰冰的解释让我无法接受,生我养我的小村,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村,自然环境居然已经变了!医生的诊断当然是对的,表象上的变化我一眼就能看见,然而深层次的变化呢?

    比如地下水。我不知道牌楼的地下水究竟有没有被污染,也不知道被污染的程度到底有多重。几十年了,没有一个部门对我的小村进行过一次环境检测,现如今,即便是癌症患者层出不穷,也没有人主动关注过乡亲们的生存环境。乡亲们虽然疑惑,但谁都没有证据,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乡亲们也完成不了这项空前的壮举。

    早春二月,我采访了这样一起环境污染事件。老汪家吃的是井水,今年春节之前,老汪家的井水突然变了味,颜色浑浊,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咸味。老汪的房子前后两进,临山而筑,五百米远的山坡上,就是一家金属材料厂,老汪有理由怀疑,正是这家专门在夜间生产的金属材料厂污染了地下水,破坏了地底下的水质和环境。老汪在环境监测站里找了一个熟人,私下对井水进行了鉴定。结果显示,三项指标超出了饮用水水质的最低标准,尤其是氯离子和砷含量,分别超标五十一倍和一百一十七倍。然而,这种私下里的检测结果,政府部门并不认可,企业更不会承认。对于我们的突然来访,环保部门闪烁其词,地方政府推三阻四,他们的理由惊人的相似——对于这种招商引资进来的企业,没有当地宣传部门的许可,随意采访是“很不合适”甚至是“极不妥当”的。年轻气盛的摄像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无法接受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他试图进入那家金属材料厂,但两名手持电棍、态度强硬的保安将他粗暴地挡在铁门外面,甚至扬言要砸掉他手中的摄像机。“你敢?”是可忍孰不可忍?年轻气盛的摄像再次冲向了铁门,“你试试,看老子敢不敢!”眼见一场冲突即将升级,我们只好生拉硬拽住摄像,两名保安于是骂骂咧咧着,趁机扬长而去。

    采访无疾而终,其实,这样的结果早在我们的预料当中。我们不是《焦点访谈》,面对地方保护主义,地方媒体的介入通常都会无疾而终。老汪一家不得不批来一桶桶矿泉水,用矿泉水洗菜和做饭,用井水洗衣、洗碗。还有一些居民不得不远走他乡,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干脆到集镇上租房子。不难想象,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名叫“汪家集”的自然村,会和大地上的无数村庄一样,慢慢地归于荒凉与没落。不同的只是,无数籍籍无名的村庄匍匐在大地深处,而汪家集已经纳入县域经济规划,它离省会城市的车程,只有一个半小时。

    三

    2009年4月,《凤凰周刊》讲述了我国百处癌症高发地。同年,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孙月飞在题为《中国癌症村的地理分布研究》的论文中指出——“据资料显示,有一百九十七个癌症村记录了村名或得已确认,有两处分别描叙为十多个村庄和二十多个村庄,还有九处区域不能确认癌症村数量,这样,中国癌症村数量应该超过二百四十七个,涵盖中国大陆的二十七个省份。”2013年春天,一张由公益人士制作的“中国癌症村地图”(China cancer village map)在互联网上热传,在这张地图中,“中国癌症村”的数量被认为超过二百个,每年的死亡人数约在一百五十万(数据来源: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三医院肿瘤科)。

    每年,一百五十万人死于癌症!面对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久久无法平静。我清醒地知道,在地方GDP和环境污染博弈的进程中,这个数字肯定还是保守的,可预设的“癌症村”数目以及年死亡人数,或许更为触目惊心。虽然部分读者或许已经看过这张地图,但我还是想随机摘录其中一些村落,不作任何修饰和改动——

    江西南昌市新建县望城镇璜溪垦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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