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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对一个城市的想象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温州:对一个城市的想象

    张颐武

    我与一个城市

    温州与我有什么联系?

    它是我的父亲的家乡,我的伯父一家的生息之地,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在我的家中,温州是我所听不懂的方言,是几位时常来往的亲戚,是父亲参加的校友会和那些老同学,是街上那些时时遇到的裁缝和老板,我能够听出他们讲的是温州话,却无法听懂意思。它对于我仅仅是一个模糊迷离的想象,一些零散破碎的有关亲戚命运的记忆。这是一片我从未踏上过的土地,但它和我却有一些无法摆脱的联系,这些联系既好像非常真实,又似乎非常虚幻。一切都非常陌生,却又似乎相当熟悉。温州的生活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个难解的谜。它既包含那些我常常辨识不清的特殊的食品,也包含“永嘉学派”这样的特别的传统,也包括“温州模式”这样的新的发展的可能性。我所感兴趣的是温州的特殊的地域文收藏的宝物——一枚很小的金石图章,是当地一个有名的篆刻家早年给他镌刻的,我见到这枚跟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心里生出莫名的神秘感,一块小小的石头,竟然令一个人如此激动,而那私下里的几万元的拆迁现金怎么就诱惑不了他?他翻转过金石的刻面,我被那粗圆的字体弄糊涂了,胡乱猜了半天也没有能认全,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很陶醉地对我说,这三字是“蜜蜂窝”。我更糊涂了,为什么要写蜜蜂窝不写别的字呢?这里有什么蹊跷吗?当然有,蜜蜂窝,这是他的别名,从来没有用过,可是却时时长在他心里,生了根,拔不掉,这是个隐秘的事件,对于一个人而言是关乎重大的,因为这关乎一个人的灵魂最深处的机密,是绝对不容透露的,就连他的孩子、妻子,还有父兄,何况我呢?我激动地望着他,他的豁牙一颗颗露出来了,用低沉的声音问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蜜蜂窝更好的所在?”我不能回答,我确实找不到有比这个地方更好的处所了,除了贪嘴偷懒的熊,这个生活在东北老林里的黑瞎子,谁也别想把蜜蜂窝据为己有。拥有蜜蜂窝的人,当然是幸福无处不在了,日子里的蜜,全都是替他酿的了。

    做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人,守着自己的底线,一任地老天荒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面对现实的种种堕落毫不退让,安贫乐道又乐天知命,希望是一个人战斗的理由,它永远是甜的,老哥珍藏着的不是三个字而是一个信仰,是给自己生命释放足够能量的铀,唯有怀揣着甜蜜信念的人,才能更容易抗拒命运强加的击打,才可能经受住无数的苦难对一颗纯良之心的煎熬。

    最近,获悉老哥搬进了新居,亲自给自己布置新房,添上现代化的家具,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在那座蜂窝一样的旧楼房里,这个收藏着一枚印章的执拗的人,终于满足了自己多年的精神愿望,他也许也像我一样,对一座贮藏了自己生命光华的屋子,会把它当作源源不绝的酿蜜的蜂窝,给我们越来越饥渴、越来越沙化的心灵,注入更加丰沛的精神营养文化,它一直吸引着我。我无法提供对于这种文化的详尽而可信的阐释,而只能写下我对于这种文化的想象而已。这种想象的根据无非是一个与这种文化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情感的联系。不过,想象也并非虚幻之物,它喻示了一种情感、一种寄托、一种期望,正是有了这一切,这篇文章才会有它存在的价值。我丝毫无意于概括温州的文化特性,而只是对一座城市表达我的敬意和热爱。因为它既属于我的祖先和父亲,也属于中国。

    我想从一件小事引出这篇文章。我和父亲有一次在北京的一个电子市场购买一些针式打印机的色带,他极偶然地在一个摊位上听到了一句温州乡音,我父亲也立刻用温州话回应了上去,父亲和小老板都很激动,两个人隔着柜台,用我完全听不懂的一种语言痛痛快快地聊了起来。站在一旁的我,看着父亲突然变得热切的神情、听着父亲已经有些不太娴熟的温州话,突然间有了一种感悟,与我朝夕相处、无分你我的父亲,在他的内心深处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我不曾了解的经历,有这样一种我完全陌生的语言。在没有我的日子里,父亲是怎样一个人,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而这一切,身为他的儿子的我,却是永远也不可能真切地去感受了。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份遗憾,更多的却是一份好奇,父亲的故乡温州是怎样的?从我在远离温州的北京城出生的那一天起,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与温州之间便有了一根亲切的连线,无论我是否踏上过这块土地,无论我对它的语言多么陌生,这根连线都永远不会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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