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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一卷 第五章)(3)



  志摩的心情是沉重的。看着襁褓中的小彼得那可爱的模样,想起这个小婴孩的父母已经不再是夫妻,志摩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倒是刚刚坐满月子的幼仪劝他打起精神来,丢开一切领恼,勇敢地面对新的生活……

  西滢应约来了,志摩同他和魏礼贤一起去了魏玛、耶拿,访问了歌德和席勒的故居。这次在德国,他还结识了徐悲鸿。

  回到康桥后,家里的信来了。父亲狂怒的呵责声从纸上直跳出来,指责他不孝不仁,忘恩负义,声明宁可不要儿子却不能不要媳妇,张幼仪可以不是徐志摩的妻子,却不能不是徐家的少奶奶。

  梁启超老师的劝阻信也来了:

    ……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乐,弟
  之此举,其子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
  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
  所乐道……兹事益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
  人,其幻想起落鹊突,而满足得宁贴也极难,所梦想之神
  圣境界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身已耳。……呜呼志摩!
  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倍以不求圆满为生活
  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处得
  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邑诧傺以死,死为无名,
  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生不死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
  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

  任公是志摩最崇敬的师长,父亲的责备可以置之一边,老师劝训斥却不能不作解释。

  他挥毫作答: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
  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
  度耳。人谁不求庸福?人谁不安现成?入谁不畏艰险?
  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天岂得已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申访我唯一之伴侣,得之,我幸;不
  得,我命,如此而已……嗟夫我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
  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
  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
  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
  德,流入早污,其凡入微矣!

    吾爱吾师,否更爱真理。志摩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须
  有自由,必须有爱,必须有美。他深信三位一体的人生是
  可追求的,可以用纯洁的心血培养出来的。

  僵持了一段时间,父亲的第二封信来了。简短而冰冷的两点决定:一,将幼仪收为寄女,侯其回国后仍在徐家掌权理财;二,儿子既然不愿尊重家庭和父母,可以永不回来,并从即日起,停止一切费用供给。

  父亲的愤怒没有使他惧怕,但父亲的不宽恕、不谅解,冷淡、摒弃,却使他异常痛苦。

  他来到康河边。

  每当他烦忧或是痛苦的时刻,他就来到这里。静静地坐在河边草地上,凝视那清彻的、面上镶着一层幽幽蓝光的河水悠悠流逝。他将自己的心事,一字一句,无声地告诉河水,就像对一个知心朋友倾诉衷肠。他随手采摘一朵小花,一瓣一瓣地丢到河里,让它们在水上沉浮几下,然后飘流到远远的地方去。

  花丢完了,他的烦忧和痛苦也缓解了。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西天正染着他最爱的嫩青与鹅黄的和色。一颗铄亮的初星从云堆里爬了出来。

  他毕竟是自由了。意志和力量都是属于自己的,它仍欢快地在生命里撞击着,喧闹着。

  他赤着脚从荆棘上踏了过去……

  (二十二)

  这段时期,他的诗情竟如山洪暴发,不分方向的乱冲,生命受到猛力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他收拢花雨,珍重地捧着,要找一个崇拜的对象奉献上去……

  分不清是雨还是雾,灰色的冰凉的,打湿了伦敦,打湿了走在伦敦街道上的行人。

  一顶顶黑伞,小小的圆形,庇护着下面的身子。

  有人翻起大衣的领子,沿着店铺的廊檐疾走。

  汽车在泛着光亮的镜子般的马路上开过去。溅起水珠。

  志摩身穿雨衣,右手举伞,左臂下夹着几卷一个朋友还给他的中国字画,在海姆司维特徘徊着,不时停下来询问行人和路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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