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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一卷 第五章)(4)



  他在找彭德街。在伦敦找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是困难的,要在回街曲巷中绕来绕去。

  彭德街到了,他一家一家地数过去.十号,一楼一底的小屋。

  志摩在门毯上擦干鞋底,收起雨伞,拉响门铃。

  开门的是麦雷先生。

  “呵,徐先生,欢迎!”主人让志摩在套着彩色画套的沙发上坐下,伴着他喝茶。

  鹅黄色恬静的灯光照映着壁炉架上的瓷器摆件和墙上的油画、水粉画。

  麦雷是诗人、评论家,曼殊斐尔的丈夫。他与志摩是在一个文艺沙龙里结识的,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几天前,他俩在一家咖啡店里谈诗论文,志摩告诉他,中国现代小说受俄国体家影响最大,麦雷听了非常高兴,因为他和曼殊斐尔最崇拜的就是陀思妥也夫斯基和契河夫。麦雷拿起桌上的菜单,在背后写上了他的住址;邀请志摩星期四晚上去他们家会会曼殊斐尔。

  志摩和麦雷先生谈了一会诗画,便问起曼殊斐尔。

  “今天天气太坏,她不能下楼了。”麦雷先生向他解释。

  徐志摩感到很失望。

  麦雪又说:“如果徐先生不介意,不妨上楼去一见,如何?”

  志摩喜出望外,立即随着安雷走上楼去。

  走进房间,志摩一下子就被眩目的色彩包围了。

  海洋颜色的墙纸,几幅印象派的油画,绯色罩子里透出的灯光,铺着鹅黄缎罩的大床,褐色的家具,浅蓝的窗帘,枣红丝绒的拖地长裙,闪光的丝袜,嫩黄薄绸上衣,白的珍珠项链,乌黑的短发一一浓艳艳灿烂烂的色彩,竟是一片背景,只是为了衬出娟秀清丽的容颜,瘦弱娉婷的身子、素朴高雅的风度、轻灵飘逸的韵致。

  志摩一阵狂喜。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圣母。

  在丝绒沙发榻上坐下,笼罩在幽静的灯光里。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一开始就谈文学。

  “您喜欢我的哪一篇小说?”曼殊斐尔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文静。

  “《一杯茶》。它的题目象征着您的艺术,您的人品。一杯谈条,宁静的单纯。”

  “您在清淡中品味出了什么?”曼殊斐尔感兴趣了。

  “一种对理想的追求。它比一切激越的浪漫主义诗句更为执着、真挚,是从生活的土地上升起的呼唤。我背得出爱德娜的话:

  如果我突然飞了起来,你得答应我抓住我的两只脚,好吗?不然,我就永远下不来了。”

  曼殊斐尔大声笑了起来。“您很了解我。在中国话里,叫做‘知音’吧。”

  “因为我们中国有一部伟大的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像您,也

  像您笔下的人物。这部小说,是我们中国每一个读书人都熟悉的,它叫《红楼梦》。那个少女叫林黛玉。”

  志摩谈起了黛玉,她的美丽和病躯,她的凄凉的身世和多愁善感的性格,她的才华,她的爱情,她的孤独,她的忧郁,她的《葬花词》……

  曼殊斐尔出神地听着,她防佛听着自己在另一个陌生世界里的遭遇。“徐先生,您能够将那部伟大的作品用英文翻译出来吗?”

  “很遗憾,我必须坦率说,我没有那个才情,英文程度也不够。

  不过,我可以选几首诗译出来送给您。”

  她表示欢迎和感谢。“英国人威利和罗威尔译过你们中国诗。

  诗里的意境令我迷醉,是西方诗里所罕有的。我十分欣赏。”

  接着,她又说:“麦雷告诉我说,您认为中国现代作家很受契河夫的影响,我非常高兴。”

  志摩问:“您最喜欢契柯夫的哪一篇作品?”

  “《跳来跳去的女人》。您呢?”

  “我最喜欢的是《带搁楼的房子》。麦雷先生呢?”

  “我最喜欢《草原》。”憨厚的诗人麦雷笑着说。

  “托尔斯泰跟高尔基说:‘法国有莫泊桑,但我们的契河夫比他好。’我很赞同这句话。”志摩说。

  “对!我和麦雷也是这样想的!契河夫有诗意,莫泊桑却没有。”曼殊斐尔高兴地说。

  “我想把您的几篇作品用中文翻译出来,介绍给中国的读者……”志摩说,“我希望得到作者的许可。”

  “当然愿意!只怕不值得您的努力呢。”曼殊斐尔说,“不久,我就要到瑞士去了。我多么渴望见到那妩媚的琴妮湖啊!您能去吗?多么希望在那儿跟您再作这样饶有兴味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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