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二)
也许因为从床上被她拉起来的缘故,所以他的头发有些乱。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她所见过的最帅的男孩,在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芒。
“阿杰,”她喃喃说道,“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吗?”
“记得。”为了找到这个答案,他曾翻遍了厚厚一大本百科全书,并且用了整整三天,才把那一长串的数字和公式背了下来。
“你告诉我一光年等于九万多亿公里。”
“确切地说,是约94605亿公里。”
她侧着头笑了一下,有些苦涩:“毕竟是学理工科的,数字逻辑概念超强。我就不行了,再怎么样,我的脑袋里也装不下那么一大堆数字。”
她举着话筒站在蝶园的阳台上。风从街的那头吹来,吹起了片片落叶,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穿那么少站在风里,她就不怕生病吗?
“小茵,天冷了,”他诧异于自己的心疼,“我们进屋谈吧。”
“不,有些话我要看着你说。”小茵坚持着,“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用了一些其他的方式,来了解一光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其他的方式?”他有些不明白。
“阿杰,你知道我认为一光年有多远吗?”电话里小茵那清脆柔和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忧伤。
“多远?”
“一光年的距离——”她慢慢说着,“就像你和我之间的距离那样远。”
隔着影园和蝶园这两个深宅大院,他们远远地相望着。
夜色中的影园在夜灯的打造下,美得不可思议;而蝶园却杂草丛生,荒芜一片。分明是同时期建造,分明是同样的设计,同样的结构,可是,它们的命运,它们的结局,却是这般的不同!
小茵有些自嘲地笑了,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就像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样。看上去,我们离得那么近,仿佛一伸手,我就可以碰到你。可事实上,我们之间却隔得好远好远,身为平凡的小星星的我,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身前伸手,还是够不到你。”
“小茵……”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我能够做的,只是远远是看着你,在你身边,散发我能够散发的所有的光芒,即使这些光芒那么微不足道,但是,我已经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她眨眨眼,眨回了眼眶中的泪水。
抬起头,虽然视线有些迷离,但那颗大星星依然骄傲地闪烁着,而那不知名的小星星,在她的视野里,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阿杰,我不会忘记你那天大叫着对我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闭了闭眼睛,这是他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
“不,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恰恰相反,我还要谢谢你打破我的痴心妄想。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任学姐,她那么漂亮,那么高贵,那么聪明,再怎么样,我也比不上她。”
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稳,可是,却依然有一丝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出来。
风冷冷地打在身上,他却不骨丝毫感觉。
他一直以为,她活泼得像头小鹿,诡计多端得像只老鼠,同时,顽固得像水牛一般决不认输。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有认输的时候,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她认输的时候,他竟然会——心痛。
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能够搜索到的词汇依然只有——“对不起,小茵……”
“别再说‘对不起’了,”小茵打断了他,“还记得《爱情故事》吗?”
记得,他在心里回答,在那段把她当“弟弟”的快乐而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曾在她家,陪她一起边吃垃圾食品,边看完了这部有“催泪弹”之称的电影。其中所有的情节他都不记得了,惟一记住的只有一句对白:“Lovemeansneversaysorry!”——爱就不必说抱歉。
“爱,不必说抱歉。”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么也不必说对不起!”她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曾经对她大吼大叫,他曾经把她当做自己受到挫折时的出气筒,他曾经摔坏了她的摄像机,他曾经毁了她的梦想。
可她……还那么小心翼翼地接近他,那么不确定地问他——“我们还是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他茫然道,不知道心中的疼痛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笑了,努力挤出笑容的同时,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只是朋友。”
甩甩头,甩掉所有不切实际的痴心幻想,甩掉未经许可擅自掉下的眼泪,也甩掉萦绕已久的心痛感觉。
“所以,”小茵拿下了电话,直接向着对面的阳台大喊,“晚安!阿杰!”
星空下,他看到她的笑容——如此可爱,如此坚强,却又如此悲伤。
“那要看你出多少修理费了!!”同样,胖老板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句话。
专卖店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这边。
隔着柜台针锋相对的那两个人,眼睛越瞪越大,脑袋越凑越近,眼看就连鼻子都快顶到一起时——
“修,当然修,”就在他俩旁边,一个带笑的男低音悦耳地响起,“至于修理费,照给就是了。”
小茵和胖老板的杀人眼光终于从对方身上收回,注意力集中到身边那个胆敢不知死活地打断他们灵魂交战的人身上。
“照给?你给?”小茵冷冷地扔下一句,向身边看去——质地良好的棉质T恤、洁白的衣领、上扬的嘴角、挺直的鼻梁,再加上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这个多嘴多舌的男孩子长得还蛮斯文帅气的呢。
“修?你来修?”老板翻着白眼,从那个男孩手中一把夺回了先前给他看的那个新款摄象机——看他那副锦衣玉食的样子,哪里知道劳动人民的疾苦?
“抱歉,”男孩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不会修……”
“哼……”老板张大了鼻孔呼气,不会修在这里瞎搅合什么?
“可是,”男孩接着道,“修理费,我来出!”
“什么?!”老板目瞪口呆的同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跳了出来。
小茵站到了那个男孩的面前,大眼睛中又开始火冒三丈:“喂!我修我的摄象机,要你来管什么闲事?我卓小茵虽然没多少钱,但还没有沦落到要*别人施舍的份上!所以,你不妨把你的好心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抱歉,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男孩打断了小茵义正词严的滔滔不绝,“我不是替你出修理费,而是想把钱借给你。”他微微一笑,“对了,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你等着这架摄象机急用,是吗?”
如此镇定的笑容,如此温和的口吻,小茵发现自己的恼火竟然无法发作,只能愣愣地点头。
“那么,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老板,你报个数吧,需要多少钱才能修好?”他看向老板,依然温和有礼,笑容却多了自信和精明。
咽了口口水,面对这样的笑容,胖老板忽然觉得最好还是实话实说:“起码三千。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建议,最好再买一台新的。”
“那就三千。”抢在她再度发火之前,眼镜男孩拍板成交,拿起小茵放在捉上的皱巴巴的几张大钞,“你这边有五百,剩下的我先垫着,等你赚了钱再还给我。”
“老板,什么时候能够交货?”男孩问道,就在转眼之间,混乱的场面不复存在,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中了。
“一个星期以后吧。”老板叹着气,收下了柜台上那架只能称之为“残骸”的摄象机。
“那么,你就一周后的今天来拿吧!”男孩把收据递到了小茵面前。
“可是……”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为什么她该死的就是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呢?
男孩微笑着看向小茵状若痴呆的脸,“我相信,这家专卖店的维修水平,一定能让你的摄象机完好如新!”“就这样?”阿杰重重地捏着小茵的脸颊,让她从对那个斯文帅哥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就这么结束啦?”
“不要啦,很痛的啦!”小茵抱怨着躲开。
“所以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四眼帅哥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换人家钱,对吗?”阿杰拿过了小茵手上的PC120E。
“我那个时候就在拼命想,好象有一件重要事情漏掉了,可是,直到他走得不见人影了,我才想起来,忘了问他的名字了。”
唉,她生平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欠别人的钱了,现在可好,不但欠了一屁股债,就连债主是谁都不知道。
“话又说回来,”他头也不台地研究着修理一新的摄象机,“你把120E修好了,又没用多少钱,这不挺好的吗?”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面对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嗯?我怎么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是不是我认识了别的帅哥,你吃醋啦?”
“吃醋?怎么可能?”
他干笑着,他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而已,想到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他……"好啦!放心啦!”她一掌拍向他的后背,就差拍得他口吐鲜血而亡,“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男主角地位!”
“男……男……男主角?”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对啊!”小茵上下打量着——很好,在停工的这几个礼拜,他修长的身材没有丝毫走样的迹象,帅气的脸庞也一如既往,“我收回撤消你担任男一号的成命!”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他提出不做这个该死的男主角的!“我……”天哪,他再也不想回到水银灯,不,日光灯下过那种非人的日子了,现在还是赶快闪人比较安全,“对了,我……我约了君瑞打网球,再跟你扯下去,就要迟到了!”他开始一步步后退,“我……”
“安、臣、杰!”小茵一字一顿,“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如果当我是朋友的话,对我的事情是不是就应该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是。”他欲哭无泪。
“我的片子马上就要完工杀青了,所以,在这个当口,你这个好朋友兼男主角是不是应该坚持到底,直到完成伟大的事业呢?”
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些呢。
可是……也许,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惟一的意见事情了。
“两个月。”他喃喃地道。
“你答应了?”小茵没听清楚。
“希望你的电影能尽快拍完,因为——我只能做你两个月的男主角。”他暗自叹了口气,想起了昨夜和雪儿的那通电话,也想起了那个虽然还没来得及对雪儿承诺,却已经在心中决定下来的选择——如果雪儿留学,那么他这个超级护花使者也只有一起出国。
而在出国前,他所能为小茵做的,只有成为她——最完美的男主角。
“两个月?”她一愣,却又很快欢天喜地起来,“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啦!真够哥们儿的!”她再度重重地拍向他的后背,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失落,“哇哈哈哈——到时候,我就能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导演啦!”
不知为什么,她的兴高采烈却让他的情绪更为低落。
“给你。”他把PC120E塞回小茵怀里,背上一折为二的网球拍,决定离开这片不再繁华似锦的花丛,也离开哪个满脑子只知道拍电影,当导演的傻女孩。
“顺便说一句。”走上大道前,他停下了脚步,“你手中的摄象机已经不是原来的了,这架PC120E是全新的!”
直到看见她的嘴张大得连下巴都快掉下了了,他才再度微笑了起来。迎着阳光,向门外走去。
“新的?”
何美嘉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PC120E,小眼睛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真的耶,那道被我的发夹刮出来的痕迹不见了,令剑合脏手抓过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镜头上也没有淋过雨的迹象,还有……”
“还有,即使再怎么天衣无缝的修理技术,”芝薇轻轻柔柔地接着道,“也不可能把那堆碎片修复得一点伤痕也没有。”
“所以,”美嘉下着结论,“一定是那个四眼帅哥帮小茵买了台新的摄象机!哇!好浪漫哦!”
小茵的结论却截然不同——“我被人耍了!”现在她终于明白,见到她去拿摄象机时,胖老板那一脸不怀好意的因小是什么意思了!她都能想象得出那个恶心笑容背后的潜台词——哎呦,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看看你这个小姑娘,人虽然又凶,长得又不怎么样,还真是蛮有一套的嘛。只出了区区五百块钱,就把一台价值近万元的全新摄象机弄到手了,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老子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呢!
——太过分了!
“啪!“小茵推开椅子愤然起身,刚想迈开大步向门外走去时,却发现自己面对了一屋子诧异的眼光。
“小茵!”何美嘉轻声惊呼,“现在是仪态课,你想找死啊!”
惨了!因为太生气,竟然忘了自己还在上课,还是该死的仪态课!小茵看向讲台上尤老师那张由面色铁青转为堆满笑容的脸,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不是想找死,而是死定了!
“卓小茵同学,”果不其然,尤彩花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我知道你这么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一定是想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演一下我刚才说的‘亭亭玉立’姿势,既然这样,”他优雅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就请你上台来吧。”
完了。
小茵步履蹒跚地向讲台上走去。
“‘亭亭玉立’?看她那样子,怕是一百年也‘玉立’不起来吧。”
“正因为这样,所以尤老师才对她特别‘关照’呀!”
杂她身后,陈玛莉和苏丽丝用教室里几乎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
尤彩花笑眯眯地看着小茵走上前来。
“来,双腿站直,保持笑容,然后抬起头,挺胸,收腹,很好!”她不断休正小茵毫不容易摆出来的POSE,“不过,要摆好这个‘亭亭玉立’姿势,最关键的就是要持之以恒,所以,”她点点头,“卓小茵同学,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下课,千万不要动哦,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她的悲惨状况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又三十七秒。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使小茵变成一具“亭亭玉立”的化石。
即使早已下课,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还挺立在讲台的正中央,不是摆POSE摆出了瘾,而是她已经浑身僵硬,几乎“活”不过来了。
“我要杀了他!”从那两片“微笑”得不能动弹的嘴唇中,困难地吐出了这五个莫名其妙的字眼。
“谁?尤彩花?”一边揉着小茵僵直的四肢,美嘉一边好奇地问道。
“四眼帅哥!”两道杀气从小茵的眼中冒出,这是她目前浑身上下惟一还能灵活运用的地方。
“为什么?”芝薇捧住了胸口,每次听到“打”啊“杀”的,她那颗温柔的小心脏就有些承受不住,“他对你那么好,帮你买了摄象机,也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可是,他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小茵挪动着麻木的双腿,还好,虽然走起来姿势难看,但至少已经可以慢慢地向门口迈进了,“我最讨厌的事情,第一是欠人家的情,第二是欠人家的债,现在可好,在不明不白的状况下,我不但既欠了情又欠了债,还居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而且,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罚站!”
“哪有你这样的怪胎!”何美嘉不满地翻着绿豆眼。
“不如这样好了!”芝薇总有层出不穷的浪漫想法,“反正圣诞节很快就要到了,你就把四眼帅哥当成是又帅又体贴的圣诞老人,知道你要什么,就提早给你送来了。”
“呃!”小茵抑制不住地一阵干呕,“芝薇,拜托,不要总是这么恶心好不好?”
“既然说到了圣诞节,”随着一阵淡淡的茉莉清香,一个柔和的声音加入到了她们中间,“不知道你们的平安夜是怎么安排的?”
小茵抬起头来。
任雪儿站在门口,裁剪高雅的白色套装勾勒出苗条的身材,如云的长发烘托出高雅的气质。
“任学姐!”小茵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眼前的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亭亭玉立”呵!
雪儿微微一笑:“如果没有什么其他活动的话,那么在‘影园’会有一场圣诞舞会,届时希望你们能够参加!对了,还有令剑合,也麻烦你们帮我通知一下他。”
“‘影园’?”芝薇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安臣杰希望我们都能成为他的贵宾呢。”雪儿俏皮地侧侧脑袋,“而且,在这个PARTY上,不会有一位家长在场哦!”
“可是,”美嘉看了看小茵,“为什么他不自己来邀请我们呢?”
穿过走廊的风吹起了雪儿及肩的黑发,她的脸上浮起一抹漂亮的红晕。
不知为什么,小茵已经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也许,小杰觉得我来也是一样的吧,”雪儿微笑着慢慢说道,“他邀请我担任——舞会的女主人。”
冬天
“女主人”——感觉起来好幸福好明亮的名词呵!
而“朋友”——代表的只不过是好普通好平凡的关系。
可是,再怎么样,我也只是他的朋友,永远永远也做不了女主人。即使没有雪儿,他也不会注意到那个平凡又渺小的我的。
我明白。
可是……
为什么在我的镜头里,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还有,在我的心里,无论怎么样,都只有他一个人呢?
今天是平安夜,午夜十二点,圣诞老人会驾着驯鹿从星星上下来,带着整整一口袋的礼物和梦想,满足所有人的心愿。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圣诞老人,您能不能实现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知道,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有和它摇相呼应的另一颗,就像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银河相互守望那样。我并不奢望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光芒四射,能够配得上天上那颗最明亮的大星星。
我只是希望——我能一直一直守侯在那颗大星星的旁边,守侯在阿杰的身边,即使只是默默地闪着光,只是偷偷地看着他,即使成为不了“女主人”,我也会感觉很幸福很满足的平安夜。
仲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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