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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第19节)(3)



    “纽兰——喂:她来了!”伴郎低声说。

    阿切尔猛然惊醒。

    显然,他的心跳已停止了很长时间,因为那队白色与玫瑰色夹杂的行列实际上已行至中殿的中间。主教、教堂司事和两名穿白衣的助手聚集在堆满鲜花的圣坛旁,施波尔交响曲开头几段和弦正将鲜花般的旋律洒落在新娘的面前。

    阿切尔睁开眼睛(但它果真像他想象的那样闭上过吗?),感到心脏又恢复了正常的功能。乐声悠扬,圣坛上百合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新娘佩戴的面纱与香橙花像飘动的云朵越来越近;阿切尔太太因幸福的啜泣而面部变形,教堂司事低声叨念着祝福,8位粉妆伴娘与8位黑衣引座员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所有这些情景、声音、感觉原本是那样地熟悉,如今换了新的角度,却变得异常陌生,毫无意义,乱纷纷地充斥于他的脑际。

    “天啊,”他想,“戒指我带来了吗?”——他又一次重复着新郎们慌乱的动作。

    转眼之间,梅已来到他身旁。她的容光焕发给麻木的阿切尔注入一股微弱的暖流。他挺直身子,对着她的眼睛露出笑容。

    “亲爱的教友们,我们聚集在这儿,”教堂司事开口了……

    戒指已戴到了她手上,主教也已为他们祝福,伴娘排成“A”字型重新人列,管风琴已奏出门德尔松进行曲的前奏。在纽约,少了这支曲子,有情人便难成眷属。

    “你的胳膊——喂,把胳膊给她!”小纽兰紧张地悄声说。阿切尔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未知的世界里已经漂泊了很远,他纳闷,是什么东西把他送过去的呢?或许是因为那一瞥——在教堂两翼不知名的观众中,他瞥见从一顶帽子下面露出的一卷黑发。但他立即认出那黑发属于一位不相识的长鼻子女士,她与她唤起的那个形象相差千里。这情景令人可笑,他不由问自己,是否要患幻觉症了。

    此刻,随着轻快的门德尔松乐曲的起伏,他和妻子正缓步走下教堂中殿。穿过洞开的大门,春天正向他们招手。韦兰太太家额带上扎着大团白花结的红棕马,正在那一排凉棚尽头洋洋自得地腾跃着,准备奋蹄奔驰。

    马车夫的翻领上别着更大的白花结,他给梅披上白斗篷,阿切尔跳上马车坐在她身旁。梅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转向他,两人的手在她的面纱底下握在了一起。

    “宝贝!”阿切尔说——忽然,那个黑暗的深渊又在他面前张开大口,他感到自己陷在里面,越陷越深;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却愉快流畅地响着:“是啊,当然我以为丢了戒指,假如可怜的新郎没有这种体验,那婚礼就不成其为婚礼了。可是,你知道,你确实让我好等!让我有时间去想可能发生的种种可怕的事。”

    令他惊讶的是,在拥挤的第五大街上,梅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可只要我们俩在一起,任何可怕的事也不会有了,对吗,纽兰?”

    这一天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所以,喜宴之后,时间还很充裕。小夫妻穿上旅行装,从欢笑的伴娘和流泪的父母中间走下明戈特家宽阔的楼梯,按老规矩穿过纷纷撒下的稻米和缎面拖鞋,登上了马车;还有半小时时间,足够他们乘车去车站,像老练的旅行者那样从书亭买上最新的周刊,然后在预定的包厢里安顿下来。梅的女佣早已在里面放好了她暖灰色的旅行斗篷和簇新的伦敦化妆袋。

    雷北克的老杜拉克姨妈把房子腾出来给新婚夫妻使用,这份热心来源于到纽约和阿切尔太太住上一周的憧憬。阿切尔很高兴能避开费城或巴尔的摩旅馆普通的“新婚套房”,所以也爽爽快快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去乡下度蜜月的计划让梅十分着迷。看到8位伴娘煞费苦心也猜不出他们神秘的退隐地,她像个孩子似的乐坏了。把乡间住宅出借给别人被认为是“很英国化”的事情,这件事还最终促使人们普遍承认,这是当年最风光的婚礼。然而住宅的去处却谁也不准知道,惟独新郎、新娘的父母属于例外,当他们被再三追问时,总是努努嘴,神秘兮兮地说:“呀,他们没告诉我们——”这话显然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那种必要。

    他们在卧车包厢里安顿停当,火车甩开市郊无边无际的树林,冲进凄清的春光中。这时交谈反而比阿切尔预料的还要轻松。无论看外表还是听声音,梅还是昨天那个单纯的姑娘,渴望与阿切尔对婚礼上发生的事交换看法,就像一位伴娘和一位引座员不偏不倚地议论一样。起初,阿切尔以为这种超脱的态度只是内心激动的伪装,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流露出毫无党察的宁静。她第一次和丈夫单独在一起,而丈夫只不过是昨天那个迷人的伴侣。没有谁能让她如此倾心,没有谁能让她这样绝对地信赖。订婚、结婚这种令人愉快的冒险,其最大的乐趣就是独自跟随他旅行,像个成年人一样一;一实际上,是像“已婚女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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