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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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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切尔被老凯瑟琳的消息弄昏了头。奥兰斯卡夫人响应祖母的召唤,急忙从华盛顿赶回来,这是极合常情的事。然而她决定留在她家——尤其在明戈特太太几乎完全康复的情况下——事情就不怎么好解释了。

    阿切尔确信奥兰斯卡夫人的决定并非由于经济状况的变化所致。他知道她丈夫在分手时给她的那一小笔钱的确切数目,在明戈特家的人看来,没有祖母的贴补,靠这点儿钱她无论如何都难以维持生计。既然与她一起生活的梅多拉已经破了产,这样一点点收入几乎难于维持两个女人的衣食。然而阿切尔深信,奥兰斯卡夫人接受祖母的提议决非出于利益的驱动。

    她具有那些习惯于拥有巨额家产而对金钱却满不在乎的人们的特点:任性随意的慷慨大方,抽风式的奢侈挥霍。但她也能在缺少亲戚们认为是不可或缺的许多东西的条件下生存。洛弗尔-明戈特太太与韦兰太太经常感叹地说,像她这样一个享受过奥兰斯基家那种大都市奢华生活的人,怎么对钱财的事如此不关心。而且据阿切尔所知,对她的补贴已经取消了好几个月,这期间她并没有想方设法重新博取祖母的宠爱。所以,如果说她改变了方针,那一定是另有原因。

    这原因他无须到远处去找。就在他们从渡口回家的路上,她曾对他讲他们俩一定得分开,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是贴在他胸膛上的。他知道她说这些话并不是故意卖弄风情,她跟他一样是在与命运抗争,不顾一切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决不背弃那些信任他们的人。然而,在她回纽约后10天的时间里,她大概已经从他的沉默中、从他没有设法见她的事实中推测到,他正在筹划一种断然的措施,他将走出不留退路的关键一步。她想到这一点,可能突然对自己的脆弱产生了恐惧,觉得最好还是接受这类情况中常见的妥协方案,采取最省力的办法。

    一小时之前,在阿切尔拉响明戈特太太家的门铃时,他还以为自己要走的路已经确定无疑。他本来打算单独跟奥兰斯卡夫人说句话,如若不成,也要从她祖母口中探听出她哪一天、坐哪列车回华盛顿去。他打算到车上与她会合,并跟她一起去华盛顿,或者按她的意愿,去更远更远的地方。他本人倾向于去日本。不管怎样,她立即就会明白,无论她到哪里,他都会与她形影相随。他准备给梅留下一封信,以杜绝任何其他的可能。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不仅有足够的勇气,而且还迫不及待地期望着采取这种断然的行动。然而听说事情进程发生变化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一种宽慰的感觉。不过此刻,在他从明戈特太太家返回的路上,他对摆在他前面的前景却越来越觉得厌恶。在他可能要走的道路上没有任何新奇的东西,只不过他以前走上这条路时还是个无牵无挂的男人,自己的行为无须对任何人负责,并且可以自得其乐地超然于游戏所要求的防范与推诿、躲藏与顺从。那种行为被称作“保护女人名誉”,这一绝妙的谎言,连同长辈们饭后的闲谈,早已将规则详尽地灌输给了他。

    现在他以新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他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就无足轻重了。事实上,他曾经自以为是地暗中观察过托雷-拉什沃斯太太对那位痴情的、没有眼力的丈夫的表演:那是一种含笑的、挑逗的、诙谐的、提防的、持续不断的欺诈——白天欺诈,晚上欺诈,爱也是欺诈,吵也是欺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是欺诈。

    一位妻子对丈夫扮演这种角色还是比较轻松的,总体看来也算不上卑劣。对于女人的忠诚,人们心照不宣地将标准放得较低,她们是附属品,谙熟被奴役者的阴谋。于是她们总是可以从心境、情绪中找到借口,有权不承担严格的责任。即使在最拘泥的上流社会里,嘲笑也总是针对着丈夫们的。

    而在阿切尔的小圈子里,没有人嘲笑受骗的妻子,而且,对于婚后继续追逐女性的男人,都给予一定程度的蔑视。在男人一生中有一段得到默许的拈花惹草的时期,但那种事不得超过一次。

    阿切尔一贯赞同这种观点,在他心目中莱弗茨是个卑鄙小人。然而,爱上埃伦-奥兰斯卡却不等于变成莱弗茨那样的人。破天荒第一次,阿切尔发现自己面对“各人有各人的情况”这一讨厌的论点。埃伦-奥兰斯卡不同于任何女人,他也不同于任何男人,因此,他们的情况与任何人都不同,除了他们自己的判断,他们不对任何裁决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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