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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母子情(2)


  
  沈利萍从宁夏发来的电子邮件:
  见到我的儿子嘉鹏和我的丈夫时,已经是事故后的第四天了。
  因为病房离孩子的父亲近,我先去了孩子父亲的病房。孩子的父亲伤势很重不能动弹,手和小臂已经感染成黑色的了,医生说需要截肢。孩子的父亲还较清醒,见我一来就泪水双抛:“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你快去看孩子吧!”看到我相依为命的、铁塔一样坚实可靠的丈夫,一下子散成了这样,我不禁泪从悲来。我发疯似地放声大哭,又发疯似地跑到了儿子的病房。儿子见我来了,喜出望外,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吃力地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说:“……妈妈……别哭……你可回来了……真怕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就拼命地……从飞机里往外爬……爬出来了……”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我的奄奄一息的儿子惨不忍睹。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黄得透亮,头部尽管包扎着,可还有泥巴。没法洗净,轻轻一捋额头,就会带出一块皮肉,露出一片白森森的头盖骨。我抱着我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
  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呢?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天为什么就塌了下来呢?为什么就偏偏砸在我的儿子与丈夫身上、砸在我们家呢?儿子啊,妈要是知道这架飞机会掉下来,妈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接住它的!上天为什么就不给我力量,让我接住这架飞机呢?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能没有我的丈夫没有我的儿子啊!
  哭归哭,悲归悲,天塌了,我不能塌。我的丈夫需要我,我的儿子需要我,我只能咬着牙含着泪泣着血,把这破碎的天空重新撑起。我被命运逼进死角了,我没有退路了,我只能选择坚韧与顽强,与命运抗争,和死神搏斗。我只能以一个女人的坚韧和顽强,打败苦难,击退死神,让我的丈夫和儿子好好活着。这时的我们,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重要。
  俗话说,母子连心。在儿子出事前的一个月,我就有了不祥之感和不祥之兆。在深圳,本来画得很顺利。可我突然间就变得烦躁不安,心绪不宁。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双腿犹如被毒蜂般蜇咬得疼痛难忍,感觉两条腿右重左轻,怎么挣扎也走不动、醒不来。天亮醒来时,我膝盖以下真的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得溃烂不堪,只有左脚踝的内侧有一个酷似圆规画的圆圈里安然无恙。在场的人吓坏了,把被褥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异物,并陪着我到医院进行了检查。现在我的儿子身体恢复以后,他腿部残疾的位置和我当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双膝盖好坏的分界线两边,一边是正常人的体温,一边冰凉冰凉的,左脚腿比右脚腿要轻一些,左腿的踝骨处也有个像圆规画的圆!也许这就是母子连心的第六感应,不信也得信!
  每天,医生都拿着长长的银针,从儿子的胸部开始一点点地向下扎,边扎边问儿子疼不疼,儿子的腹部翻江倒海地疼,膝盖以下却没有任何知觉。这就意味着我的儿子将会失去双腿,意味着我的儿子将失去他的阳光、花朵,失去他的天空、大地,失去他美好的人生之路!
  儿子的腹部肿涨得像一面铮亮的牛皮鼓,疼得他每天像狼一样嚎,整个医院都日夜听得到他毛骨悚然的狼嚎声。别说我这个当母亲的,就连医生和其他病人都为他揪心,为他心疼得掉泪。他们每天都担心我儿子熬不过今天或者今晚。但是,我可爱而伟大的儿子硬是熬过来了!我真为有这么一个坚强的儿子骄傲和自豪!那是一段多么可怕、多么难熬、多么不堪回首的岁月啊!
  
  王嘉鹏从挪威发来的电子邮件:
  那段时间里,我什么记忆都消失了,留下的就是痛!我眼睛一阵阵发黑,头一阵阵发晕,不是天旋就是地转。头上的灯管和天花板突然间就会变幻成一架破碎的飞机掉下来,砸向我,吓得我大汗淋漓,只喊妈妈救命。剧烈的头疼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袭击着我,像无数冰冷的钢针乱扎,像无数犀利的钢刀狠刮。七月流火,高温高热,我吃不能吃喝不能喝,难耐的焦渴,烤得我的胸口炸裂一般。我扛不住,只有疼得大喊大叫,慌得乱抓胸口。为了给我降温,医生在我的脖子、腋下、胸前和腹部放满了冰袋,妈妈、姥姥、小姨都不停地给我换冰袋,但是没用,我依然焦渴难耐,依然高烧不止,依然疼痛不已。我问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妈妈说:“儿子,有妈妈在你死不了,你千万要扛住,你扛不住了,妈妈也不活了!”妈妈又说:“儿子,你命大,你看飞机都摔碎了摔死了,我儿子还活着,我儿子比飞机还厉害比钢铁还硬!”我一听笑了,年少天真的我,从妈妈的鼓励的话里看到了生的希望,妈妈说得对,飞机都摔死了,不能飞了,我还活着,我真的比飞机厉害比钢铁硬呢!我肯定死不了!
  
  沈利萍从宁夏发来的电子邮件:
  孩子只知道疼,他不知道他的腹部在大量出血,不知道他的脾脏膜已经破裂,不知道马上需要做手术,不做手术就会有生命危险。他更不知道他腰部以下要高位截瘫。可是,该先做腹部手术还是先做腰部手术,这让医生犯了难。有的说必须先做腹部,腹部正在出血,脾脏膜破裂,不做就会有生命危险,保住性命是关键。有的说,能不能再观察一天,因为孩子伤势太重,手术反倒会有生命危险,孩子更关键的手术是在腰部,腹部做了手术,腰部手术怎么办?就在这生死攸关、进退两难时,我的儿子居然奇迹般地扛过来了,他的腹部在肿胀了五天后奇迹般地消下去了。当医生掀开被单惊喜地大喊了起来:“小伙子,好样的,这一关你闯过来了!看来血止住了,真是奇迹!奇迹!”
  我们一家喜极而泣!
  虽然扛过来了,可儿子依然笼罩在死亡的恐惧和阴影里。空难的沉重打击,使孩子的思维始终处于混乱状态。每次从昏迷中醒来,他都要不停地自言自语空难的过程,边讲边流汗水,边讲边本能地往外躲。
  “妈,飞机突然就掉下来了,一个黑洞,妈,我掉下去了……我已经淹得不行了,已经出不来气了……”
  “我实在不行了,就拼命往外爬……爸爸在帮我,妈妈在帮我……还有那个穿紫色衣服的爷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爷爷……”
  “妈,你看……就是那儿……那黑洞的水里有一条路,路上全是光……”


作品集彭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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