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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三·训门人一(4)


  或问:“人之思虑,有邪有正。若是大段邪僻之思却容易制;惟是许多无头面不紧要之思虑,不知何以制之?”曰:“此亦无他,只是觉得不当思虑底,便莫要思,便从脚下做将去。久久纯熟,自然无此等思虑矣。譬如人坐不定者,两脚常要行;但才要行时,便自少觉莫要行。久久纯熟,亦自然不要行而坐得定矣。前辈有欲澄治思虑者,于坐处置两器,每起一善念,则投白豆一粒于器中;每起一恶念,则投黑豆一粒于器中。初时白豆少,黑豆多;后白豆多,黑豆少;后来遂不复有黑豆;最后则虽白豆亦无之矣。然此只是个死法。若更加以读书穷理底工夫,则去那般不正当底思虑,何难之有!又如人有喜做不要紧事,如写字作诗之属。初时念念要做,更遏捺不得。若能将圣贤言语来玩味,见得义理分晓,则渐渐觉得此重彼轻,久久不知不觉,自然剥落消殒去。何必横生一念,要得别寻一捷径,尽去了意见,然后能如此?隔夕尝有为‘去意见’之说者,此皆是不柰烦去修治他一个身心了,作此见解。譬如人做官,则当至诚去做职业,却不柰烦去做,须要寻个幸门去钻,道钻得这里透时,便可以超躐将去。今欲去意见者,皆是这个心。学者但当就意见上分真妄,存其真者,去其妄者而已。若不问真妄,尽欲除之,所以游游荡荡,虚度光阴,都无下工夫处。”因举中庸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只如喜怒哀乐,皆人之所不能无者,如何要去得?只是要发而中节尔。所谓致中,如孟子之‘求放心’与‘存心养性’是也;所谓致和,如孟子论平旦之气,与充广其仁义之心是也。今却不柰烦去做这样工夫,只管要求捷径去意见。只恐所谓去意见者,正未免为意见也。圣人教人如一条大路,平平正正,自此直去,可以到圣贤地位。只是要人做得彻。做得彻时,也不大惊小怪,只是私意剥落净尽,纯是天理融明尔。”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又曰:“所谓致中者,非但只是在中而已,才有些子偏倚,便不可。须是常在那中心十字上立,方是致中。譬如射:虽射中红心,然在红心边侧,亦未当,须是正当红心之中,乃为中也。”广云:“此非常存戒慎恐惧底工夫不可。”曰:“固是。只是个戒慎恐惧,便是工夫。”广云:“数日敬听先生教诲做工夫处,左右前后,内外本末,无不周密,所谓盛水不漏。”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底工夫深,则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
  广请于先生,求“居敬穷理”四字。曰:“自向里做工夫,何必此?”因言,昔罗隐从钱王巡钱塘城,见楼橹之属,阳为不晓而问曰:“此何等物?”钱曰:“此为楼橹。”又问:“何用?”钱曰:“所以御寇。”曰:“果能尔,则当移向内施之。”盖风之以寇在内故也。
  先生问广:“到此几日矣?”广云:“八十五日。”曰:“来日得行否?”广曰:“来早拜辞。”曰:“有疑更问。”广云:“今亦未有疑。自此做工夫去,须有疑,却得拜书请问。”曰:“且自勉做工夫。学者最怕因循,莫说道一下便要做成。今日知得一事亦得,行得一事亦得,只不要间断;积累之久,自解做得彻去。若有疑处,且须自去思量,不要倚靠人,道待去问他。若无人可问时,不成便休也!人若除得个倚靠人底心,学也须会进。”
  先生语汉卿:“有疑未决,可早较量。”答云:“眼前亦无所疑。且看做去有碍,方敢请问。”先生因云:“人说道顿段做工夫,亦难得顿段工夫。莫说道今日做未得,且待来日做。若做得一事,便是一事王夫;若理会得这些子,便有这些子工夫。若见处有积累,则见处自然贯通;若存养处有积累,则存养处自然透彻。”贺孙。
  大雅谒先生于铅山观音寺,纳贽拜谒。先生问所学,大雅因质所见。先生曰:“所谓事事物物各得其所,乃所谓时中之义。但所说大意却错杂。据如此说,乃是欲求道于无形无象之中,近世学者大抵皆然。圣人语言甚实,且即吾身日用常行之间可见。惟能审求经义,将圣贤言语虚心以观之,不必要着心去看他,久之道理自见,不必求之太高也。今如所论,却只于渺渺茫茫处想见一物悬空在,更无捉摸处,将来如何顿放,更没收杀。如此,则与身中日用自然判为二物,何缘得有诸己?只看论语一书,何尝有悬空说底话?只为汉儒一向寻求训诂,更不看圣贤意思,所以二程先生不得不发明道理,开示学者,使激昂向上,求圣人用心处,故放得稍高。不期今日学者乃舍近求远,处下窥高,一向悬空说了,扛得两脚都不着地!其为害,反甚于向者之未知寻求道理,依旧在大路上行。今之学者却求捷径,遂至钻山入水。吾友要知,须是与他古本相似者,方是本分道理;若不与古本相似,尽是乱道。”以下训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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