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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四十四·论语二十六(8)


  问“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曰:“‘以德报德’,盖它有德于我,自是着饶润它些子。所谓公法行于上,私义伸于下也。‘以直报怨’,当赏则赏之,当罚则罚之,当生则生之,当死则死之,怨无与焉。不说自家与它有怨,便增损于其间。”问:“如此,所以‘怨有不雠,德无不报’。”曰:“然。”又云:“‘以德报怨’,是着意要饶他。如吕晦叔为贾昌朝无礼,捕其家人坐狱。后吕为相,适值朝廷治贾事,吕乃乞宽贾之罪,‘恐渠以为臣与有私怨’。后贾竟以此得减其罪。此‘以德报怨’也。然不济事,于大义都背了。盖赏罚出于朝廷之公,岂可以己意行乎其间?”又问:“‘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也;以怨报怨,刑戮之民也。’此有病否?”曰:“此也似说得好。‘以德报怨’,自家能饶人,则免得人只管求怨自家,故曰‘宽身之仁也’。如‘以怨报怨’,则日日相捶斗打,几时是了?故曰‘刑戮之民也’。”焘。
  问:“‘以德报怨’章,注谓‘旨意曲折反覆,微妙无穷’,何也?”曰:“‘以德报怨’本老氏语。‘以德报怨’,于怨者厚矣,而无物可以报德,则于德者不亦薄乎!吕申公为相,曾与贾种民有怨,却与之郡职,可谓‘以德报怨’,厚于此人矣,然那里人多少被其害!贾素无行,元丰中在大理为蔡确鹰犬,申公亦被诬构。及公为相,而贾得罪,公复为请知通利军。‘以直报怨’则不然,如此人旧与吾有怨,今果贤邪,则引之荐之;果不肖邪,则弃之绝之,是盖未尝有怨矣。老氏之言死定了。孔子之言意思活,移来移去都得。设若不肖者后能改而贤,则吾又引荐之矣。”淳。
  △莫我知也夫章
  问:“孔子告子贡曰‘莫我知也夫’一段,子贡又不曾问,夫子告之,必有深意。莫是警子贡否?”曰:“论语中自有如此等处,如告子路‘知德者鲜’,告曾子‘一以贯之’,皆是一类。此是大节目,要当自得。这却是个有思量底事,要在不思量处得。”文蔚。
  问“莫我知也夫”。曰:“夫子忽然说这一句做甚?必有个着落处。当时不特门人知孔子是圣人,其它亦有知之者,但其知处不及门人知得较亲切。然孔子当是时说这话,他人亦莫知着落。惟是子贡便知得这话必有意思在,于是问说:‘是人皆知夫子是圣人,何为说道莫之知?’夫子于是说出三句,大抵都是退后底说话,这个不唤不响。在这里但说是‘不怨天’,于天无所怨;‘不尤人’,于人无所忤。‘下学而上达’,自在这里做,自理会得。如水无石,如木无风,贴贴地在这里,人亦无缘知得。而今人所以知于人者,都是两边作得来张眉弩眼,大惊小怪。‘知我者其天乎’!便是人不及知,但有天知而已,以其与天相合也。此与对叶公之语略相似,都是放退一步说。大概圣人说话平易。若孟子,便早自不同。”夔孙。义刚录云:“子曰:‘莫我知也夫!’当时不惟门人知夫子,别人也知道是圣人。今夫子却恁地说,是如何?如子贡之聪明,想见也大故知圣人。但尚有知未尽处,故如此说。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贡说是他不为不知夫子,所以怪而问之。夫子便说下面三句。这三句,便似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处样,皆是退后一步说。‘不怨天’,是于天无所逆;‘不尤人’,是于人无所违忤。‘下学’,是只恁地去做;‘上达’,是做后自理会得。这个不响不唤,如水之无石,木之无风,只帖帖地在这里,宜其人不能知。若似其他人撑眉弩眼,恁地叫唤去做,时人却便知。但圣人却不恁地,只是就平易去做。只这平易,便是人不能及处。便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看着只是恁地平说,但是人自不可及。人既不能知,则只有天知。所以只有天知者,是道理与天相似也。”
  问:“‘不怨天,不尤人。’此二句,体之于身,觉见‘不尤人’易,‘不怨天’难。何以能‘不怨天’?”曰:“此是就二句上生出意。看了且未论恁地,且先看孔子此段本意,理会得本意便了。此段最难看。若须要解如何是‘不怨天’,如何是‘不尤人’,如何是‘下学’,如何是‘上达’,便粘滞了。天又无心无肠,如何知得。孔子须是看得脱洒,始得。此段只浑沦一意。宇录云:“此段语意自是零乱星散,难捉摸,只浑沦一意。”盖孔子当初叹无有知我者,子贡因问:‘何为莫知子?’夫子所答辞只是解‘何为莫知子’一句。大凡不得乎天,则怨天;不得乎人,则尤人。我不得乎天,亦不怨天;不得乎人,亦不尤人,与世都不相干涉。方其下学人事之卑,与众人所共,宇录云:“毕竟是寻常事,人所能共。”又无奇特耸动人处。及其上达天理之妙,忽然上达去,人又捉摸不着,如何能知得我。知我者毕竟只是天理与我默契耳。以此见孔子浑是天理。”伯羽录云:“所谓下学人事者,又不异常人,而无所得知,至上达天理处,而人又不能知。以此两头蹉过了,故人终不知,独有个天理与圣人相契耳。彼天毕竟知之。”久之,又曰:“圣人直是如此潇洒,正如久病得汗,引箭在手,忽然破的也。又曰:“孔子当初说这般话与子贡时,必是子贡有堪语这道理模样。然孔子说了,子贡又无以承之,毕竟也未晓得。宇录云:“问:‘集注言:“惜乎子贡犹有所未达也。”若子贡能达之,如何?’曰:‘他若达之,必须有说,惜乎见夫子如此说,便自住了。圣门自颜曾以下,惟子贡尽晓得圣人,多是将这般话与子贡说。他若未晓,圣人岂肯说与,但他只知得个头耳。’”若晓得,亦必有语。如‘予欲无言’,‘予一以贯之’,也只如此住了。如曾子闻‘一贯’语,便曰‘唯’。是他晓得。”童问:宇录作“宇问”。伯羽录作“仲思问”。“子贡后来闻性与天道,如何?”曰:“亦只是方闻得,毕竟也未见得透彻。”又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这三句,与‘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三句,以为夫子自誉,则又似自贬;以为自贬,则又似自誉。”淳。寓录、伯羽录少异。饶录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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