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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5)

  现在,福马·福米奇已经在将军夫人之后躺在坟墓里了;墓前竖着一块白色大理石制的珍贵的墓碑,碑上刻满了悲怆的引文和颂词。有时候,叶戈尔·伊里奇和娜斯金卡外出散步,就崇敬地拐进教堂院墙,向福马鞠躬致哀。他们直到现在谈到他时都不能不带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想起他的每句话,想起他吃什么和喜欢什么。他的遗物像宝贝似的珍藏着。叔叔和娜斯嘉感到自己已经完全孤苦伶仃了,便更加相依为命。上帝没有赐给他们孩子;他们对此十分伤心,但又不敢抱怨。萨申卡早已出嫁,嫁给了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伊柳沙在莫斯科上学。就这样,叔叔和娜斯嘉独自住在农村,两人十分恩爱。他们相互之间的关心达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娜斯嘉不断祷告上苍。我想,如果他俩中间要有一个先死,另一个人一定活不了一星期。但是,愿上帝保佑他们长命百岁!他们非常亲热地接待所有的人,准备与任何一个不幸者分享他们所有的一切。娜斯金卡喜欢读使徒行传,她伤心地说,做一些普通的好事是不够的,应当把一切都分给穷人,在贫穷中求得幸福。如果不是出于对伊柳沙和萨申卡的关心,叔叔恐怕早就这样做了,因为他在所有方面都完全同意妻子的意见。普拉斯科维雅·伊里尼契娜跟他们住在一起,家务由她操持,她把在一切方面使他们称心满意引为快乐。叔叔举行婚礼后不久,巴赫切耶夫先生就向她提出求婚,但是她坚决拒绝了。人们因此得出结论:她可能要进修道院,但这事并没有发生。普拉斯科维雅·伊里尼契娜的天性中有一个非常好的特点:在她所爱的人面前完全不引起注意,每时每刻都在他们面前销声匿迹,注视着他们,服从他们的任何任性的要求,侍候他们,为他们效劳。现在她的母亲——将军夫人死了,她认为与哥哥不分开,各方面讨娜斯金卡的喜欢,乃是自己的本分。那个小老头叶惹维金还活着,而且近来开始越来越经常地来看自己的女儿了。起初他使叔叔很伤心,因为他让自己和自己的小不点儿(他这么称呼自己的孩子们)几乎完全脱离了斯捷潘齐科沃。叔叔的一再邀请,对他也不起作用:与其说他骄傲,还不如说他谨小慎微和神经过敏。他的过于自尊的神经过敏有时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他想,一个有钱人家接待他这样的穷人无非是出于慈悲为怀,人家会认为他死乞白赖和厚颜无耻,这个想法使他十分痛苦;有时候,他甚至拒绝娜斯金卡的帮助,而只接受最必需的东西。他坚决不肯接受叔叔送给他的任何东西。娜斯金卡那时在花园里曾跟我谈起她的父亲,说他把自己扮成小丑是为了她,这话是十分错误的。诚然,他那时非常想把娜斯金卡嫁出去;但是他把自己硬扮成小丑完全是出于内心的需要,以便宣泄郁积于心的怨愤。需要讥诮和冷嘲热讽乃是他的天性。比如说,他把自己可笑地扮演成一个最下流、最卑躬屈膝的拍马逢迎者;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清楚地表明,他这样做不过为了逢场作戏;他的拍马逢迎越是低三下四,其中所包含的揶揄就显得越加刻薄和露骨。他的手法就是这样。他的所有的孩子后来都送到莫斯科和彼得堡最好的学府上学去了,其所以如此,也仅仅是因为娜斯金卡向他清楚地证明,办这一切都将用她自己的钱,即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送给她的那三万卢布,说实在的,这三万卢布,他们从来没有向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拿过;为了免得她伤心和见怪,他们答应她,一俟家用急需就立刻向她求助,这才使她勉强同意了。实际上也就是这么做的:为了做做样子,曾在不同的时间向她借了两笔相当可观的钱。但是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三年前死了,于是娜斯嘉毕竟还是收到了自己的那三万卢布。可怜的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是得急病死的。全家正准备到附近的一个地主家参加舞会,她刚穿好自己的舞会衣服,头上刚戴上用白玫瑰编成的非常美丽的花环,就蓦然感到一阵头晕,坐在安乐椅上死了。她是戴着这只花环被埋葬的。娜斯嘉悲痛欲绝。家中对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都很爱护,把她当小孩似的伺候着。她的遗嘱考虑得很周到,这使大家都感到惊讶:除了娜斯金卡的三万以外,其余的,约三十万卢布,都指定用来培养贫穷的孤女和用作从学校毕业后对她们的金钱奖赏。在她去世那一年,佩列佩莉岑娜小姐也出嫁了,她在将军夫人死后仍旧留在叔叔家,希望能够巴结上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就在这时候,那位当过官的地主,即我们为了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与奥勃诺斯金和他的母亲发生过争吵的那个小村庄米申诺的所有者正好丧偶。这官吏是一个讼棍,前妻给他生了六个孩子。他满以为佩列佩莉岑娜有钱,因此派人来向她求亲,她便立刻同意了。但是佩列佩莉岑娜穷得像只母鸡:她一共才有三百个银卢布,还是娜斯金卡赠送给她举行婚礼用的。现在夫妻俩从早到晚吵架。她揪他的孩子们的头发,用拳头揍他们;对他(起码大家是这么说的)则抓破脸,时刻用自己的中校家庭出身来训斥他。米津契科夫也找到了工作。他明智地抛弃了对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的一切希望,开始稍许学习了点农业。叔叔把他推荐给了一位富有的伯爵,这位伯爵也是地主,有三千名农奴,离斯捷潘齐科沃八十俄里,他只是间或到自己的庄园来。伯爵看到米津契科夫很有才干,又注意到了他的推荐信,就让他当了自己庄园的管家。伯爵把他从前的德国管家赶走了,因为那个管家,尽管德国人素以诚实闻名,却把伯爵像株椴树似的剥得精光。五年后,庄园已无法辨认:农民们富了,开辟了过去不可能有的新的经济来源,收入几乎增加了一倍——一句话,新管家很得力,他以自己的经营有方轰动了全省。可是过了整整五年以后,不管怎么请求,不管怎样增加薪俸,米津契科夫还是辞职不干,挂冠求去——这使伯爵十分诧异,也十分伤心!伯爵心想,一定是附近的地主把他引诱去了,甚至去别的省也说不定。可是他辞去职务后两个月,伊凡·伊凡诺维奇·米津契科夫突然买下了一处有一百名农奴的非常好的田产,这是他从他过去的一个朋友,一个荡尽了家产的骠骑兵手里买下来的,离伯爵的庄园整整四十俄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惊讶不止!他把这一百名农奴立刻抵押了出去,一年以后,他在附近又增加了六十名农奴。现在他本人也成了地主,他的产业是无与伦比的。大家奇怪:他从哪儿弄来的这笔钱?另外一些人只能摇摇头。但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却心安理得,觉得他是完全合理合法的。他写信到莫斯科去让他的妹妹来。也就是他动身到斯捷潘齐科沃来的时候,给了他最后三个卢布买靴子的那个妹妹。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已经不是少女了,她温柔、多情、有教养,但是非常胆小。她一直在莫斯科萍踪漂泊,给某个女善人当陪伴女郎;现在她对哥哥十分崇拜,在他家里操持家务,把他的意志认作法律,认为自己幸福极了。可是哥哥却不放纵她,对她稍许苛刻了点儿;但是她对此却视而不见。在斯捷潘齐科沃村,大家都非常喜欢她,而且据说,巴赫切耶夫先生对她也不是无意的。他本来想提出求婚,但又怕遭到拒绝。不过,关于巴赫切耶夫先生我们希望在下次,在别的小说里再详谈。

  看来所有的人都说到了……对!我忘了:加弗利拉很老了,而且已经把法国话忘得一干二净;法拉列依则成了一个很不错的马车夫;至于可怜的维多普利亚索夫,他早进了疯人院,大概就死在那里了……我日内要到斯捷潘齐科沃去,一定去向叔叔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一八五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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