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茶时(2)
时间:2022-12-02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这就是那个愣——愣头——青吗?”她转身向佩列佩莉岑娜拖长着声音,含混不清地问道。 这个愚蠢的问题把我弄得简直莫名其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我叫作愣头青?但是这类问题对她简直不算回事。佩列佩莉岑娜弯过身去,对她悄悄耳语了一阵;但老太太恶狠狠地挥了一下手。我目瞪口呆地站着,询问地望着叔叔。大家面面相觑,而奥勃诺斯金甚至龇牙咧嘴,对此,我觉得非常讨厌。 “老弟,她有时候爱说些没意思的话,”叔叔低声对我说,他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但是这不要紧,她这没有什么;这是出于好心。你应当主要看一个人的心。” “对,心!心!”突然响起了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的清脆的嗓音。她一直用眼睛盯着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动;大概,我们低声说的“心”字飞到她的耳朵里了。 但是她没有把话说完,虽然看得出来,她想要说什么。她不好意思吗,还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反正她突然缄口不语,满脸通红,迅速向家庭女教师弯过腰去,跟她耳语了一阵,又蓦地掏出手绢,掩住口,仰靠在安乐椅的椅背上,好像患了歇斯底里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我莫名其妙地望了大家一眼;但是,我感到惊讶的是,大家都十分严肃,不以为奇,好似没有发生过任何特别的事。我当然明白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是何许人。最后,终于给我端来了茶,我也多少恢复了常态。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应当和女士们进行一次分外亲切的交谈。 “您说得对,叔叔,”我开口说道,“您不久前警告过我可能会害臊的,我坦白承认——干吗要隐瞒呢?”我向奥勃诺斯金娜太太巴结地微笑着,继续说道,“在此以前,我几乎从来没有和女士们打过交道,因此现在,当我如此狼狈地走进房间,我觉得我站在房间中央的姿态一定是很可笑的,而且有点儿草包的味道——不是吗?您读过《草包》吗?”我越来越慌张地结束道,为自己阿谀式的坦白感到脸红,我狠狠地望着奥勃诺斯金先生,此人仍旧龇牙咧嘴地在从头到脚打量我。 “就是,就是,就是!”叔叔突然非常兴奋地叫道。他看到谈话总算开了头,而且我也恢复了常态,他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老弟,你刚才说可能会害臊,这没什么。害完臊,就看不见摸不着了!而我初次上场时,老弟,还撒了个谎呢——你信不信?不,真的,安菲莎·彼得罗芙娜,您听我说呀,听听怪有趣的。那时我刚考进军官学校,来到莫斯科,拿了一封介绍信,去见一位要人的太太——这位太太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女人,但是她的心地,不管人们怎么说,真的,还是非常善良的。我走进去——人们接待了我。客厅里高朋满座,大半是要人。我向大家行了礼,坐了下来。还没有说完两句话,她就问我:‘先生,您有庄园吗?’说实话,我连只鸡也没有——怎么回答呢?我臊得无地自容。大家都望着我,(唔,怎么啦,军校的娃娃!)唔,我干吗不干脆说,什么也没有呢;因为说了实话,倒反而显得高尚。我忍不住了!我说:‘有一百一十七名农奴。’我干吗又添上了这个十七呢?既然说谎,也得说个整数呀——对不对?过了一会儿,人家一看我的介绍信,才明白我原来一贫如洗,而且撒了谎!得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一溜烟跑了,从此再也不敢登门。要知道,我那时候还一无所有。现在有的这一切,三百名农奴是叔叔阿方那西·马特维依奇留给我的,还有二百名农奴,加上卡皮顿诺夫卡村,那是从前,我祖母阿库林娜·潘菲洛芙娜留给我的,总共是五百多一点。这就很不错了!不过,我从那时候起就发誓永不撒谎,也的确没有撒谎过。” “唔,我要是您呀,我才不发誓呢。天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事。”奥勃诺斯金说,讥讽地微微一笑。 “嗯,对,这也对,也对!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叔叔憨厚地附和道。 奥勃诺斯金仰倒在椅背上,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母亲也微微一笑;佩列佩莉岑娜小姐不知为什么也特别讨厌地吃吃笑起来;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也哈哈大笑起来,她根本不知道笑什么,甚至还拍着手——总之,我清楚地看到,叔叔在他自己的家里根本不被人们当作一回事。萨莎恶狠狠地闪着眼睛,注视着奥勃诺斯金。家庭女教师脸红了,低下了头。叔叔觉得奇怪。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大家,重复道。 在这全部时间里,我的堂兄米津契科夫一直坐得远远的,一声不吭,甚至当大家都笑的时候,他也没有微笑一下。他使劲喝着茶,平心静气地望着所有这伙人,几次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好像实在无聊得要命,大概这是老习惯,但是又及时停了下来。奥勃诺斯金刺了一下叔叔,又想算计我,但是他好像看也不敢看米津契科夫:我看出了这点。我也发现,我那沉默寡言的堂兄常常望着我,甚至带着明显的好奇,好像想弄清楚我究竟是什么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