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关于爱情、头巾和自杀的讨论(3)
时间:2022-12-01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来卡尔斯后我有了不少写诗的灵感。”卡说。 “我想您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来专注地思考一个问题。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写诗的?是靠苦思冥想吗?” 在德国时,同土耳其读者们一起参加的诗会上,这是妇女们最常问诗人的一个问题,可卡每次都像是被问到一个很特别的问题似的感到很吃惊。“我不知道诗怎么写,”他说,“好的诗歌好像来自于身体外部,来自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看到韩黛怀疑地看着自己。“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理解苦思冥想的。” “我整天都在努力,可是眼前老是出现不了我想像中的东西,我想像不出我不戴头巾是什么样子。我眼前反而老是出现我想忘记的东西。” “比如说,是什么?” “戴头巾的姑娘越来越多后,安卡拉派了一位女士来劝我们摘掉头巾。这位‘说客女士’在一个房间里一个个地和我们进行了长时间地谈话。她问我们:‘你父亲打你母亲吗?你兄弟姐妹几个?你父亲一个月挣多少钱?戴头巾之前你是怎么穿着的?你喜欢阿塔图尔克吗?你家里墙上挂着什么画?你一个月去几次影院?你认为男女平等吗?安拉和政府孰轻孰重?你想要几个孩子?你受过家庭暴力吗?’等等,有上百个问题,她把我们的回答写在纸上,把我们的资料也填进了表格里。她涂着唇膏,染着头发,不戴头巾,就像时装杂志里的人物一样,衣着华丽,可怎么说呢,实际上她又很纯净。尽管有时她的一些问题会把我们惹哭,但我们还是很喜欢她的……我们中有些人甚至想但愿卡尔斯肮脏的泥泞别把她弄脏了。再后来我就开始梦见她了,但一开始我没怎么当回事。现在我每次想自己摘掉头巾抛头露面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当成这位‘说客女士’。我也变成她那么华丽,穿着细高跟鞋,穿得比她还暴露。男人们对我都很感兴趣。一方面我感到很高兴,另一方面我又感到很羞愧。” “韩黛,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这些让你难为情的事。”卡迪菲说。 “不,我要说。因为在幻想中我是难为情的,可我并不为我的幻想感到难为情。就算我摘掉头巾,我相信我也不会成为那种想要男人们为其争风吃醋的女人,不会成为那种沉迷于淫欲的女人。因为我是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的情况下摘掉头巾的。可我也知道,人们即使是在不相信的情况下,甚至是在自认为不情愿的时候,还是有可能会陷入淫荡的。男人,女人,我们所有的人晚上做梦时,都会和日常生活中我们以为自己一点都不想要的人一起造孽。不对吗?” “够了,韩黛。”卡迪菲说。 “不对吗?” “不对,”卡迪菲说,她转向卡。“两年前,韩黛本来要和一个非常英俊的库尔德小伙子结婚的。可他参与了政治,被打死了……” “我不摘掉头巾和这没任何关系,”韩黛有些生气地说,“原因是我苦思冥想也想像不出自己摘掉头巾后会是什么样子。每次我集中注意力试着想像的时候,出现的要么是像那个‘说客女士’一样糟糕的陌生人,要么是一个很淫荡的女人。哪怕只有一次我能想像出自己不戴头巾走进校门,穿过走廊,进入教室,我就能有勇气做成这件事,那样的话我就自由了。因为那样一来,我是凭我自己的意志和愿望摘掉头巾的,而不是警察强迫的。可我不论怎么集中注意力,都无法想像出来那一刻。” “你不用那么重视那一刻,”卡迪菲说,“你就是在那一刻垮了,你还是我们心中的那个可爱的韩黛。” “我不是,”韩黛说。“因为我决定了要离开你们,要摘掉头巾,所以你们一定是打心底里责备我、蔑视我。”她转向卡。“有时我眼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姑娘,不戴头巾进了校园,穿过走廊,走入我期盼已久的教室,甚至那一刻我都记起了走廊的味道和教室里沉闷的气氛。正在此时我在将教室与走廊隔开的玻璃上看到了那个姑娘,我所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我就开始哭起来。” 大家都以为韩黛又要哭了。 “是另外一个人并不足以让我如此害怕,”韩黛说,“使我害怕的是我再也不会回到现在这个样子,甚至会把它忘记。人实际上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自杀的。”她转向卡。“您曾经想过自杀吗?”语气中有一些挑衅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