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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地坚强:一封寄望天堂的信(二)

  当所有小朋友都在埋头做作业时,我却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在数学练习册上画蚯蚓般地胡乱涂鸦,在干净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地素描起热水瓶上的卡通小白兔,再骄傲地拿给爷爷看。因而,也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了第四组——那个所有不学无术的坏孩子组成的散漫小集团。而所有人竖起大拇指夸赞坐在第一组的哥哥:“她哥哥这小子脑袋灵光,整天游游荡荡都能考这么好,将来肯定前途无量。至于女孩子嘛,脑袋瓜子总是比较不好使……”

  还记得,当时我留着刺刺的小短发,套着哥哥穿过的破校服,哗啦啦的大一号,呼呼一吹,就像鸽子在灌满风的长袍里鼓动,一边挣扎,一边惶恐。我像贼一样神秘兮兮地从土楼的小窗口往大门望,听着这些不知由何而生此时不断蔓延的流言,眼睛里恨不得飞出刀子,把这些乱嚼舌头的人碎尸万段。

  可是我又知道,世人可以原谅哥哥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因为,我成绩不好——那是谁都无法抹去的事实。而当所有人都不相信丫头的时候,甚至丫头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只有您,我的爷爷,您相信丫头,您逢人便笃定地说:“丫头乖啊,她是个好孩子,她肯定会读书的。”那似乎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却在一个小孩的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并注定要在将来的日子里,生根发芽。

  而我可爱的爷爷,让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那样明显的,毫无保留的爱。言语间,弥漫着家常的亲昵,可以拿出去炫耀。还记得,每当我回老家的时候,爸爸总会给我十块钱,让我去孝敬您。而我呢,总是庄严地接过这神圣的资金,再风一般一溜烟地跑回老家。如扬着战旗一般高扬着纸币,兴高采烈地穿过了曲折清幽的小桥流水,穿过了遍地的芦苇,穿过了夏日明亮刺耳的蝉鸣,穿越过甜丝丝的风和细碎摇晃的落叶,来到田埂边,对着白花花的空气和大片大片的植物大声地喊:“爷爷,爷爷,丫头回来啦,爸爸说叫你炖猪肉给我吃呢,爷爷,爷爷……”

  此刻,您总是从密密麻麻的草丛中探出小小的,汗津津的脑袋,笑笑地,故意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知道啦,我明天就去买。”第二天清晨,您总是天刚亮就起床,穿越大半个村,只是为了您那个贪吃又不会读书的孙女买猪肉。而卖猪肉的王叔总会故作惊讶地和您打趣:“哇,老铁,你孙女这阵风吹得可真及时啊,你都三个月没来啦,别怕,这次,我给你一次性补齐……”

  而年幼的我,却是一只没有思想的小兽,在那个偏僻的村庄里自由自在地土生土长着,一方面像放逐在森林里的小野牛,精力充沛地顶着稚嫩的犄角,见人就插。另一方面,又像胖胖的小家猪,每天只要把肚子吃饱,就可以呼呼大睡了,从未曾考虑过,为何上天会在本应该一个人孤独成长的年岁中,给予了我吝啬的垂青。为什么,爷爷您要对我那么好呢?国庆回家的时候,特地回了趟老家,去找奶奶,那个六岁就和您呆在一起的人,如同所有意志坚韧的农村女子,有着粗鄙的,泼辣的芯子,即使经得起大半辈子的折腾,也可以生机盎然。

  可她在一个人时,会默默沉思,然后陷入空洞洞的茫然。而一旦谈起您,眼角,依然还会有泪花闪动,或者恍然之间,两腮微红,仿佛回到了春意盎然的少女时代。她跟我说:“丫头,你知道吗?你爷爷他,一直很疼你,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妈妈疼你哥哥,你哥哥又叛逆,你自己又孤僻,你爸爸又常年在外,你爷爷说,我不管她,就没人管她了,他说,他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那一刻,我的喉咙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愣愣地,惊诧莫名。

  脑海里,又浮现出您的形象,想起您骑着那辆很拉风的破自行车,载着我去小镇买新鞋子。想起我糊里糊涂地把光光脚丫子伸到车轮里,扯着嗓子哭得稀里哗啦。想起您满头大汗地把我抱到路边大石头上,手足无措地在口袋上摸来摸去找可以止血的东西。想起您满头大汗地跑到路边的小店买邦迪和药。想起您颤巍巍地递给哇哇大哭的我一个融化掉一半的雪糕。想起您第一次打我,因为我在小朋友面前得意样样地炫耀自己见过人去世之后的样子,因为我面目狰狞和手舞足蹈地拿姥姥做比喻,我说,“姥姥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可大了,像要凹出来一样,嘴巴张得更大,好像好几天没吃饭了,黑洞洞的一片。”想起您一把抽起水池旁的小竹竿对我猛地一抽。想起您每年的清明节跋山涉水地去给姥姥的坟地除草。想起您会拿着放大镜在日历上搜寻,然后转过头充满期望地问我:“会看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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