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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要求(2)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你明白我说的那些话吗?你总该明白,我说那些话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在为你着想。你过的这种生活……有时我也能理解……但是像你那样的一类人是无法理解像我这样的一类人的……不在其中的人是不会理解的。我们是不幸的。你不懂,不,你不在听我说话。那么你在想什么呢?还是生意吗?你今天还干什么了?”

    杰夫代特先生说:“和商人弗阿特一起吃了饭。”然后他因为终于可以把他打算说的话说出来而高兴,因为他要告诉哥哥,他认为哥哥的思想是对的,这种思想最终会赢的。他兴奋地说:“弗阿特也谈了塞洛尼卡的一个运动,他也反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我理解他……他说应该做些什么事,他说的有道理……”

    “哈!他们!他们什么也做不成……他们和巴黎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是一群无知的人,既没有一个明确的思想,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决定,和他们在一起成不了什么大事。他们不是反对苏丹王权,只是反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他们是一帮觉得薪水少的军人……所有的人都反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但是谁也不想推翻王权,除了像我这样的少数几个人。另外,如果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给他们看到了钱包的一角,请他们去做官,或是做出要开设议会的样子,那么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跑来……伟大的米赞基·穆拉特不是颤颤巍巍地跑回来了吗?这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军人能成什么大事?和他们在一起什么大事也成不了!”

    杰夫代特先生发现自己想说的话被拖到了一个他不明白的话题,他失望地说:“我当然不知道他们的事!”

    “你自然不知道!你知道什么?除了钱你还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当然不会知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杰夫代特先生以为自己又得到了对哥哥表示同情和宽容的机会,他很高兴。但随即他明白因为自己的歉疚,他无法那么做。他发现自己想说的那些话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和荒唐,曾经在尼相塔什那栋石房子的花园里感到的舒畅也离他很远。他想:“我会住在那里!”

    努斯雷特说:“刚才说到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他转过身,盯着杰夫代特先生的脸说:“我要你为齐亚做一件事。在我死了以后……”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又说到死了!”

    “别说那些废话……我要你为齐亚做的事是:我死后,把齐亚留在你的身边!”

    “留在我的身边?”

    “也就是说让他和你一起生活!你的家也就是他的家!”

    “那么他母亲,还有哈塞基的另外那些人呢?”

    “我不希望他生活在那里!如果待在他们身边,他就会变成一个傻瓜。他会像他们那样成为一个毫无生气、容易满足、麻木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家的门是随时对齐亚敞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让他去你那里做客,我要让他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的是这个!让他永远别回哈塞基,永远别见到他的母亲。他们……”

    “但是我答应泽内普姨妈要把孩子送回去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因为她一再坚持让我把孩子送回去。好像她知道这也是你的意愿……”

    “她知道什么!她仍然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她觉得他可爱,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亲吻他,抚摸他,最后把他变成一个像她那样的傻瓜!她要把自己那些荒唐的信仰灌输给孩子!不!我不想我的儿子得到那样的教育。”突然努斯雷特开始剧烈地咳起来。杰夫代特先生把床头柜上的痰盂递了过去,他哥哥先做了一个不要的手势,然后突然一把抢过痰盂往里吐了一口痰。

    “你看见了吧,我的情况很糟糕!我知道只剩下几天时间了!现在我想做的惟一的一件事就是把齐亚的未来安排好。如果他和你一起生活,他的未来就有保障了。如果在哈塞基的亲戚家,或是乡下他母亲身边的话,他就会像他们那样去相信安拉,去相信那些不存在的谎言,像所有人那样变得麻木,不谙世事。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在把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了。早上他跟我说了天堂、天使和巫婆,他相信那些东西。他不懂我刚才模仿的巫婆。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变成那样的人,杰夫代特,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相信谎言,我希望他相信智慧的光芒,相信他自己……智慧的光芒……我没有白白给他起齐亚[1]Ziya,光明的意思。[1]这个名字。”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嘟囔道:“杰夫代特,如果你不把齐亚留在身边,我就会死不瞑目!”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总把死挂在嘴边,这是不对的!”但当他明白自己觉得不对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个时,他脸红了。

    努斯雷特嚷道:“你向我保证!向我保证!”

    杰夫代特先生说:“我保证!”然后,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红色圆筒帽,开始整理帽顶上的流苏,好像那个时候最该做的事就是整理流苏。

    “好,你答应了,是吗?”

    杰夫代特先生说:“是的!”他把帽子拿到面前,用手指梳理起流苏来。

    “杰夫代特,请你理解我!我从来没有为我的儿子尽一点义务。我把他扔在哈塞基,并想要忘记他。现在我明白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但是来不及了。你答应我了,是吗?请你把帽子拿下来,让我看到你的脸。”

    杰夫代特先生把帽子重新放到床头柜上。照在脸上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

    努斯雷特问道:“你听说过萨巴哈廷王子吗?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就在巴黎。他也可以算是一个青年土耳其党人。他也像其他所有的王子那样是个傻瓜,但是他有一个想法……”他用手指了指放在房间一角上的书籍说:“或者像每个人一样,受别人影响而产生的想法,可我觉得是正确的。埃德蒙·德摩林[1]萨巴哈廷王子的名字。[1]认为,应该追求英国人的优越性,个体的人应该获得更多的自由。但是,我们这里没有这个。我们这里没有那样自由的、用脑子思考的和有进取心的人。这里,每个人都是奴隶,每个人都是为了屈服、担心在社会里消失、害怕而被培养出来的。他们所说的教育就是老师的耳光,母亲和姨妈的荒唐的威胁,宗教、恐惧、黑暗的思想,死记硬背出来的东西……最后除了屈服什么也学不到。没有一个人是靠自己的力量升上去的。每个人都哈着腰、低着头、靠着什么人的庇护、听别人的使唤、做奴隶升上去的。没有一个人会有自己的理想,即使有也会为此感到恐惧……每个人最多也就是为自己的小算盘做奴隶。埃德蒙·德摩林认为,在中央集权制国家里的这些人们……你在听我说话吗?我也想让我儿子像他们那样……”突然他又开始剧烈咳嗽,吐掉一口痰后他重新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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