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原创文学 > 散文随笔 > 心情随笔 >

早春送肥记

  上世纪70年代的故乡,元宵节刚过几天,节气就到了雨水,还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社员就要忙碌了。

  雨水一过,北运河两岸虽然还春寒料峭,生产队却已进入备耕的关键时节——首要工作是把农家肥送到田里。农谚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生产队穷,买不起化肥,农家肥就必不可少。

  生产队饲养场前的空地上有一座小山似的粪堆,是全队积攒了几个月的各种粪肥:有生产队里大牲畜的粪便,有生产队猪圈里的圈肥,还有每家每户交来换工分的厩肥。

  村里农户的院子角上都有个猪圈,又深又大的粪池子既是猪拉屎的厕所,也是沤厩肥的地方。扫地扫院子扫出的垃圾,灶膛里的草木灰,刷锅洗碗的脏水,碎柴火末子,甚至随便担来两筐土都可以倒进猪圈里,做厩肥的原材料——但是最好的厩肥材料是各种动物的粪便。自家的猪粪和鸡窝里的鸡粪产量有限,不够用,就要去拾粪。

  在农村,拾粪可是项重要的农事活动,大人孩子都参与。拾粪的家伙是一个柳条背筐和一个巴掌大的长把儿粪叉子。技术好的拾粪人,看见地上的粪便后,背筐都不下肩,左手护着筐,右手握紧粪叉把儿末端,不用弯腰,略微蹲下,右手轻轻将粪叉捅到粪便下面,右胳膊稍使巧劲就把粪叉子挑起来,然后将粪叉上的粪便轻轻扔进背筐,整套动作轻松流畅,效率极高。

  四叔是村里公认的拾粪能手,不仅技术好,还有绝活——他知道在哪里能拾到更多的粪。拾粪大都在冬日清晨,越早越好。打谷场边的棒子皮堆里会有一些剥棒子时落下的小个儿玉米,跑出猪圈的猪就常在棒子皮堆里拱来拱去,这里猪屎就多。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农村的夜晚是狗子的天堂,它们喜欢夜间到柴火垛旁聚群玩耍;每天清晨,柴火垛旁就会留下一坨坨狗屎。村边的大道上人来车往,马车、牛车、驴车是那时农村主要交通工具,清晨大道上最易拾到大牲畜的粪便。

  此外,四叔还有更秘不示人的绝活儿。那年,生产队的骡马得病后,不能干活,每天不等天亮,饲养员就要牵着它们去村外大道上去遛,这样能缓解其疲劳,减轻其病痛。这一路上,骡马就会拉屎,骡马一泡屎能装半背筐,比拾猪屎、狗屎效率高多了。四叔每天晚上喜欢去找饲养员抽烟聊天,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第二天饲养员遛骡马的路线套出来了。四叔每年交生产队的厩肥最多,换回的工分也最多。他总说,没有粪肥臭,哪来粮食香啊!

  正月初六一上工,队长就安排社员用三齿耙,从粪堆上往下疏松粪肥,然后堆成两米宽半米多高的肥垄,大风吹上几天,不等干透,就往田里送。

  送肥又脏又累,一般是由一架马拉大车和三个社员组成一组,一个赶车师傅,两个跟车的;跟车的负责装车卸车,赶车师傅高兴时搭把手,不高兴时就只管赶车。为了能装更多农家肥,马车上都扎牢了竹笆,装车时,肥不冒尖儿不能停。将肥送到田里就要卸肥,按照一定的行距间距,大概是一立方一堆儿,此时赶车师傅只管专心赶车,停车卸车他说了算。马车一停,跟车的就立即挥舞起大号平头铁锨,快速把肥卸下——此时,不仅要忍受肥的臭味,一阵风吹过来,细小的粪肥粉末会被吹进脖颈里、头发上、脸上。庄稼人早就习惯了,也不当回事。一天下来,早春的田地里,大窝头一样的肥堆儿一列列一行行疏密有致地排开来,在庄稼人眼里,这些肥堆儿就是金黄的玉米,就是滚圆的黄豆,就是白得耀眼的棉花。

  雨水雨水,雨水节一过,春雨会随时飘然而至,虽然春雨贵如油,可春雨不仅减少饲养场前粪堆上农家肥的肥力,还会让胶土田地几天进不了马车。那样,不仅耽误送肥,还会耽误春耕播种。于是,送肥的社员们就搞起了劳动竞赛。多拉快跑不用说,午饭时间怎么利用往往是制胜法宝。有的社员歇人不歇车——社员轮班吃午饭,马车不歇。有的社员午饭就在送肥路上解决,还戏谑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此时,四叔又显示出他超凡的能力。他的小组午饭回家吃,骡马也午休,干活还总不紧不慢,可送肥的工作结束后统计,四叔小组送的肥最多。四叔的奥秘就是每天下午送最后一趟肥时,趁着天还没黑,他用白色的棒子皮儿在地里做好记号;等小组的仨人都消停儿地吃完晚饭,他再利用他和饲养员的关系,悄悄把喂了草料的马牵出来,套车装肥,到了地里,再利用熹微的月光,把肥卸到每一个白色棒子皮旁边。

  所有的农家肥都按时送到田里后,大家才放了心。这时,春雨就是下得再大再久,庄稼人也能睡个踏实觉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