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瑟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挪威的暑假了。

　　艾莉瑟坐在教桌后面的转椅上，对上节课的听写测试进行讲解。她年纪看起来有70多岁，但挪威的退休年龄是67岁，因此她应该是只有60多岁的，如果不是返聘的话。总之看到她任何学生都会有老奶奶的感觉。加深这种感觉的缘由还在于她和煦的笑容和大熊猫似的体态。

　　艾莉瑟身材矮矮胖胖的，走路很慢且左右摇摆。需两手费力地抓住桌沿才能在教桌前坐下。而一旦坐下，需要再次站起就非常困难，常常要努力几次才能成功。所以除非极其必需，她讲课都是坐着讲。好在教室里给老师配置的转椅使她可以灵活移动，自由地写板书。

　　其实，艾莉瑟的板书更多的是板画。比如眼下，讲到听写中的“bil”这个单词，艾莉瑟的转椅滑动到白板前，她的笔刚一触碰到白板就充满悬念而有趣地游走起来。笔头下延伸出的线像一条黏滑轻盈的小鱼那样敏捷地游动，观看的人完全猜不出下一秒那条小鱼会游向哪里，又最终游出个什么物什。统共三五秒，一条几乎没有断笔的线勾勒出一辆复古风格的小汽车。这教室里坐着的来自七八个国家的十几个学生明白并记住了挪威语单词“bil”的意思是汽车。一段时间内，再遇到这个单词，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就是艾莉瑟此刻画下的这辆憨态可掬的小汽车。是的，憨态可掬，艾莉瑟不论画什么，逼真传神之余都透着股子憨态可掬的神情，恰似她本人那和蔼可亲又憨态可掬的神情。中国人常说“字如其人” “文如其人” ，艾莉瑟“画如其人”便是同样的道理吧。

　　那份听写测试卷子的讲解已经接近尾声，今天的课也同时接近尾声了。对于才刚学了两个半月挪威语的我们来说，这种听写旨在练习学生对于挪威语拼读规律的掌握，能够应声写下相应的字母拼写，区分相近发音的不同字母，分清长音短音等等，并不要求我们背诵单词的拼写，知道每个单词的意义。但偶尔地，老师会顺带讲解若干单词的意思，或者学生好奇想知道其中某个词的意义也可以随时提问。菲比，一个澳大利亚姑娘，此时就在问“dress”这个词。来自英语国家的她很想知道这个英语中“裙子”的单词在挪威语中还是不是“裙子”了。艾莉瑟的画笔又自由游走了几秒钟，出现了一个“艾式萌态”的西装男士。原来，菲比英语中女人的连衣裙，到了挪威语中成了男人的西服套装。

　　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课上，艾莉瑟给每个人一张她自己制作的卡片，祝大家God Juli。挪威语的圣诞快乐是God Jul，艾莉瑟很好玩地加了一个字母“i” ，变成了眼下应景的“七月好” 。卡片上少不了画几笔。菲比的卡片上是一只在荒原上跑跳的澳大利亚大袋鼠，苏珊娜的是彩色鹦鹉，她来自巴西。我的是一只啃竹子的大熊猫。从她手里接过卡片时她对我说：“我去过中国两次呢！ ”她指指胸前衣服上一枚小小的胸章，正是中国国宝大熊猫。“我在那里买的。 ”她开心地朝我眨眨眼。

　　放假前我去学校图书馆借书。艾莉瑟是那里的兼职管理员。我们班的课是每天半天，因此剩下的半天她就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我去借书的时候经常会得到她的建议挑选到适合我语言程度的挪威语课外书。这次我一口气挑了一二十本。拿到管理处，艾莉瑟一本一本地录入着，全部录入之后她大声说：“只有书，没有假期啦！ ”

　　秋季开学后，我们班换了新的老师，艾莉瑟不再教我们了。学校里遇见，她还叫得出我们的名字，也总要驻足聊上几句。有一次她急切地跟我说了一堆，可惜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重复了好几遍，末了，她也一笑了之，在课间熙攘的人群中同我道别，摇晃着身子走开了。

　　我在这所语言学校学了一年多之后就毕业离开了，更多的“课程”还需要到社会这个大课堂去学习和练习。不久后的一次朋友聚会，我偶遇了一位同校老师。聊起共同的熟人艾莉瑟，她带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艾莉瑟去世了。 ”她说这个消息对于所有人都非常突然，艾莉瑟被发现患了晚期癌症，在很短时间内就去世了。

　　我在震惊之余一直不愿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离开学校时匆忙间还有几本书没有还到图书馆去。回到家，捧着这几本书，总觉得好像再去还书还能遇到艾莉瑟，听到她大声带笑地说：“只有书，没有假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