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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

  对家的感情,我常是复杂的。总有爱的暖与疏远的冷,在心底不断碰撞,引起激荡。它们自关怀与严厉中生出,并只增不减,是相互抗争又依存的。于是我既想逃离,又得守护,是两面的持衡。
 
  1、父母的结合,我的出生,都是平凡又见证了许多的,其中早暗喻了这家的如今。
 
  在我所知,父母的结合,带着些莫名的缘分。父亲30后才结婚,已很晚,但爷爷的张罗早就起了,见了近村远村、各式各样的,有高矮的,有壮瘦的,有平凡美丽的……奶奶相中了几家,几乎对方也都愿意,可父亲总只看两眼,便只是摇头。于是一拖再拖。
 
  谁知偏就到了母亲这儿,竟有什么未知的玄似命运的线,将两人绑到一起。而在奶奶看,是有些不满的。最后,还是随了父亲的意。
 
  母亲个子实在不大,干活也并不麻利。刚进家,针线炒煮都得奶奶把手去教,好在总算过了下来。想到多年来父亲骂她的笨,也真知他当时定是出了很大力,吃了不少苦的。但最烦最乱的,却是那么个婆家!
 
  每想起,我都痛心起母亲冷而暗的成长。婆家里重了舅舅却轻了母亲——她没能上几年学,我听过她两句为此的怨。而几次探亲,多见些冷漠、吵嘴与泪,但她仍次次去,不管父亲反对。算些开明了的外爷与舅舅在时,才能乐起来——她很低。
 
  爷爷奶奶几乎没往婆家去过,这渊源溯的很深,那年岁能要出那礼钱的,真算上狮子大口的,舍得出的也就那么几家。父亲倔着,没办法,当爸妈的只得狠了心——给!
 
  “家里不算绰。看中了,能过日子就行了。”奶奶低声说。
 
  本想着日子总该安生的过上了,谁知接下来的,才是命运没完没了的折腾……
 
  ——就开始在那个夜。
 
  路这边的村落,靠东的一座小院里,正透着的祥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慢慢的细织着手里的毛线,一旁是奶奶的指示,她的腹部已是明显的隆起--我在里头。而那漆黑的天大概是看不见月亮和星星的。路的那边,前行出了一片汹涌的火光,在远处也看的清晰,隐着的另一些光里,说不清是愤怒、盲目还是蛮横……总之,他们来了。
 
  几个壮汉推门而入,奶奶猛的一下迎上去。碰上照面的,果真是那好亲家。她一面慌的心跳上了嗓子眼,一面尽力平静着周旋。——真要强拉走母亲,一把掀帘一探,屋子里不见人影。好在,没人见后院开着的窗户;好在,人总算散去;好在,叔祖父传了消息……
 
  纷乱的人事总归难宁,无奈的,终究没逃得了。
 
  母亲竟被直直带到了两县间远山的那边。一直到快生我的时候,——正是八月,风吹的渐冷了,都没回家一次。先是颠簸,又是他篱,受的尽是些委屈与难过,哪家的爹妈这么对女儿?何况是临产之妇!
 
  ——可后头的才更无可奈何。
 
  生我的苦难,那道瘦瘦的腹上长长的红疤,便深深地印着。他带着对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的母爱,忍受了流血的痛苦,然后力竭的昏去。这是让我心颤栗、难以想象的,而我深知的,是她矮小身躯上的伟大。但我在窄小的温箱,哭了醒了,吮指等待,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母亲——骨肉相连间,我们缺失了。
 
  片刻不得宁静,焦急与喜悦双双奏,家再喘不了一口气。我亦无法想象,他们,为我奔波操忙了多久,豆大的汗滴无一刻不在流着。开车抵上了门口,争与求,3万,东借西凑,孺子小的懵懂的双眼,终于见到了血亲的脸。可母亲仍独自在那白床上,目光是凄而麻的。
 
  “不能没有妈在呀!”车胎摩擦和一场激吼声后,随着咚的一声双膝坠地,我眼里溢着泪的父亲喊道。终于,沸腾的人声,终于,静下了……尘埃缓缓落下。
 
  又出了两万,好在,母亲终于回来了。但那样的憔悴,当真摧心!秋风吹得冷到骨子里,可母亲只穿了一件薄的透风的长裙,脸瘦的下凹,胳膊腿那样细,每一步都是那样的颤,仿佛一下就倒。奶奶当时就惊出了神,赶忙给她换了厚衣,四处借鸡蛋煮汤。又养了好来天,好在,母亲终于恢复,没落下什么病症……
 
  终于,我回了自己的家,回了自己母亲的怀抱……
 
  字句听来,终生难忘。我和奶奶都不再出声,只是叹气。我终于知晓,原来这冷意早有三丈冰深。父母亲眼里的,是远、无奈、不可言的悲伤。伴着这悲伤而来的我,终究须面对。
 
  但这悲伤里,又何尝不是永恒的感动呢?这暖意也该在此。
 
  2、再细想来,当今这家里最让我感到冷的,是父与子。而除了我与父亲,父亲与爷爷也是隔一道鸿沟似的远。
 
  我大概是更像爷爷的,特别在不多的优点,对他我也是深敬着的。
 
  爷爷自小便极为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便通,更有爱书的习惯——老了也如此。可最惋惜的,还是生在那样的家。老奶对他常是无理、凶狠的,倒不是为多顽皮,只是动不动就无理的打,粗的麻绳子、实的木担子、大劲的巴掌,还有不绝于耳的骂、数落,泪和涕都横着流,老爷子只不忍心的转了头。
 
  没人听的哭与喊,无力着,无奈地,辍学打工——那年代多数人的命运,哪怕十二三岁。
 
  钢筋水泥、风吹雨淋,是爷爷的青春。然后四处辗转,熬了一成不变的数十个年头,同时顾着这个直到我出生后很久,仍需他出力撑着的家。钱是次次汇,人是久难归,一年只回家一两次,记得有一年回来,我竟望了很久才认得出,他那时眼里的酸楚,我深深记得,更不忘了送行时他隔着窗的模糊的笑与挥手。握着他应我的意买的玩具,看着他带的不多的行李,那说不出话的感觉,仍久存至今……
 
  缺了陪伴的确是有,但爷爷与父亲的冷僵,恐怕得追到父亲的高中。
 
  父亲也是很聪慧的——这点变像爷爷。小学直到初中,哪怕整日只是睡觉,也从不落下。爷爷对他应当是支持并寄予很大的希冀的。而高中一是难了,他到教室又忍不了的困,更多的学不会;二是弃了,爷爷也曾为满足他,给他买过一台收音机,但从此便溺了进去。最后别提什么大学,毕业考也是托了人代的——对这点的脑和失望,我爷爷的口中听得过。
 
  而这事里,有复杂的一段:父亲当真是不想学,于是大闹上,破罐破摔。爷爷或许怒他不争吧,竟亲手撕了他的书。炒得,一定是比火烈的。而这烈,直直烧到了如今,才多少消了下,可仍是烧,不过冷冷的。在我的记事里,他俩也有争吵,父亲曾窝着哭过——他们从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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