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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汪塘

  庄子上有四排人家,最南面和最北面的两排不完整,是后立门户安家过去的和集体农庄时从小庄搬迁过来的新户,中间两排是老户。两排老户人家之间有两个紧挨着的汪塘,是上几辈人取土建房留下的大坑。西面的汪塘大,长约100米,东面的汪塘小,长约30米,宽度都近20米。大汪塘较浅,水色碧绿可亲,小汪塘较深,水色幽暗可怕。大家称汪塘南面的一排人家为前庄,汪塘北面的一排人家为后庄。前庄和后庄有位于大小汪塘之间和庄子东西两端的路相连通。两汪塘之间的路2米多宽,走人最多,堪称全庄的交通枢纽。

忆汪塘
 
  汪塘是庄上的水库。大汪塘西侧是生产队的稻秧田,先有一架木制水车安放在大汪西头岸边,人踩动水车轮轴上的拐木,带动水槽中一叶一叶连在一起的刮水板,将汪水一捧一捧地拉上来灌溉秧田;后来木水车换成了抽水机,大大提高了灌溉效率。庄上人家也用汪水浇灌自留地,或一桶一桶挑去地里点浇,或开条小沟往地里漫流。小汪塘东首有一条水沟通向庄外。王大沟电灌站送水时汪塘就补充新水,下雨时汪塘就接纳雨水。汪塘水满了就排向庄子南面的小河。
 
  汪塘是庄人浣洗的地方。人们到汪塘里洗衣服、刷家具,洗山芋萝卜这些泥头泥脑的食物。夏季天热时,人也到汪塘里洗澡。男人到大汪塘东头洗,那儿底坡平缓,靠路边,没有树木杂草,较安全也较敞亮。女人在一些汪边汊口洗,那儿两边有树木遮挡,比较隐蔽。大人们忙碌一天,到水里洗去汗渍,洗去草屑,洗去灰垢,洗去辛苦和劳累,换来凉爽与惬意。孩子们则为了玩水而洗澡,先手扶岸边练习打腿击水,逐步学会狗刨、躺仰(仰泳)、踩水、扎猛……胆子越来越大,水性越来越好,七八岁时就可以一个猛子扎出去近十米远了。
 
  孩子们因贪玩下水洗澡会不顾天热天冷,晴热天洗,阴雨天也洗,入秋转凉了也洗,常冻得浑身打颤,嘴唇发紫,遭到大人训斥。
 
  孩子们不下水游泳也可以玩水。在大汪塘北面中间偏东的位置,有一条路从后庄人家门口伸过来,近汪塘边时拐向东,连接上两个汪塘之间的路。路拐弯处,是大汪塘边最大的近水坪台,十多米宽,没有树,只星星点点地长着几棵草。孩子们在这里用黄泥修建水库、水渠、水闸……用盆舀水倒入水库,打开水闸,水便沿着大小渠道流向四面八方。
 
  汪塘北边距后庄人家门前有50多米远,对应着后庄各家的房屋是各家的自留地,近家处种菜,近汪处种庄稼。
 
  汪塘南岸距前庄人家屋后也有50多米远,大都是树林地。一条东西向的小沟又将这块地中分为二。小沟南面全是树林地,对应着前庄各家的房屋归前庄各家所有。小沟和汪塘之间的地基本上是隔着汪塘对应着后庄各家的房屋属于后庄各家所有,但也不尽然。两汪间的路东面的地是书领他们一大家几户的,长着杂树和杂草。路西面的地是浪哥他们一大家几户的,长着好多洋槐树,枝叶葱绿厚密,树下几乎不见阳光,也几乎不见杂草,倒长着健壮的金针菜。往西一点,是生产队的山芋育苗专用地,大家叫它红种塘。红种塘有两排四个,只在每年春天启用,其他时间闲置着。红种塘西面是良哥他们一大家几户的树林地,林间也长着金针菜,但草盛菜稀。这块地南面小沟边,有一行枸橘树(又叫铁篱寨),常年端扎着刺,让人和牲畜远远地避开,花开花落,果青果黄,都只能远远地看。这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句古语中的“枳”,其实橘是橘枳是枳,橘树生长在北方也还是橘树,不会长成枳树。再往西,是我们一大家几户的树林地,林间主要长着“勒草”和“山草”。“勒草”(可能是狼尾草)叶细长有韧性,可扎把子或拧草绳。“山草”(可能是苫草)茎硬直耐腐烂,可作苫房草或护墙根草用。
 
  汪塘南面树林中,有三棵树较特殊。一棵是长在前庄农哥家屋后的农哥家的茶叶树,那是方圆若干里唯一的一棵茶叶树;一棵是长在大汪东南角的浪哥家的大柳树,我们曾在树枝上挂过破犁头作上学的起身钟;还有一棵是长在大汪塘西南角的三叔家的洋槐树,我和小伙伴曾用大芦竿捅树上的马蜂窝,招惹马蜂在我的脖子后面蜇了个大包。
 
  树林中浓荫下,黑色的大蝴蝶幽灵一样游荡。树稀草盛的地方蜻蜓忽停忽飞,有黄红色的普通蜻蜓,有蓝靛色的细小蜻蜓,还有青绿色的大洋蜻蜓。拨开草丛,在乱飞乱跳的蚂蚱中能找到“叫官”(学名蝈蝈),浑身翠绿,叫声响亮。我小叔会用金针菜梗做成笼子装抓来的叫官,再摘一片嫩黄的丝瓜花来喂食它。
 
  树林里没有一棵果树,但有好多果实可以吃。桑树上有圆滚滚的桑枣(学名桑椹),先是青绿色的,熟了变成紫红色的或黄白色,熟透了是紫黑色的或乳白色的,吃起来酸甜可口。棠梨树的果实又小又圆,一簇簇的,绿褐色,连枝折几把放到草垛里焐上几天,果实就会变成黑色,吃上去也很酸甜。“楚桃”(学名枸桃)果,起初是个绿色的毛球球,成熟时球面上会炸出红色的果肉,放到嘴里,甜味不大,却汁水直流。“洋泡端”(学名龙葵)一团一团,由青变黑时,有葡萄一样的形状和味道。“土泡端”(学名酸浆,又叫洋姑娘)灯笼一样挂在枝上,成熟时包衣由青变黄,果实鲜美异常。还有一种攀援植物叫“荷飘”(学名萝藦,又叫婆婆针线袋儿),果实纺锤形,果肉(其实是嫩种子)白而甜,需趁嫩吃,稍老一点,就没有滋味了。树林中还有洋槐树花可以当菜炒着吃,榆树叶可以和上玉米面烙饼吃,雨后的“地皮”(又叫地衣)也可以吃——捡拾一小罩子地皮,洗净兑小葱、鸡蛋炒着吃,是少有的美味。
 
  大汪塘西部,长着深水藕,只要不怕水深,尽管挖藕吃。要是想吃鱼虾,拿上钓鱼竿或纱布网,到汪塘边找个合适的地方,比如树根旁或草窝里,耐心地等上一个时辰,就能解馋了。太阳落山后,我曾一个人在红种塘那儿从汪塘里钓起一条长长的鳗鱼,却不敢去拿,硬生生抖落到水里。下雨前,气压很低的时候,特别是早上,鱼会游到水面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喝氧气,大家称之为“鱼恍汪”,此时用渔网从水底兜过去猛然起网,每网都让人高兴不已。
 
  傍晚,从汪塘里撵鸭子回家是件累人的活。我们对着鸭子大喊大叫,又拍手又跺脚,还不停地往水里扔砂礓甩土块,眼看鸭子游到汪汊口要上岸了,却又猛然转回头拍着翅膀向汪塘里面冲去,让你前功尽弃。鸭子有野性,会野外露宿,不象鸡那样到了晚上就自动归圈。鸭子常常把蛋下在汪边草丛里,让无意踏步于草间捡到成窝鸭蛋的人惊喜万分。鸭子大都在夜深人静时下蛋,为了不让鸭子“丢蛋”,我们得把它们撵回家过夜。撵鸭子要有张有弛,张弛有度,因为你家的鸭子和别人家的鸭子在一个鸭群中,你得边驱赶边等待;等你家的鸭子和鸭友们“嘠嘠”地告别了,离开了鸭群,你才能顺利地将你家的鸭子撵回家。如果你认为撵着自家的鸭子,而鸭子却不肯上岸归家,多数是因为有别人家的鸭子混在里面,不愿意被你撵着走,所以确认哪几只鸭子是你家的很重要,不能撵错。鸭子对自己早出晚归的路很熟悉,只要从汪汊口上了岸,便一条线地往家跑。它们不主动回家,不是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
 
  冬天,雾气缭绕的早晨会有雾凇奇观,树木、草丛、栅栏、房顶都被银裹玉,晶莹闪亮。在这洁白的童话一般的世界中,我穿越汪塘间的道路后,曾迷失了去处,好像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以走向任意方向。
 
  汪塘里冰层厚实了,我们到冰面上滑冰、打陀螺。我一次滑冰跌倒,头将厚厚的冰层砸出了几道裂纹。我爬起来捂着又晕又疼的头呆坐一会儿又玩起来。
 
  冬天到红种塘那里玩“机米”游戏也很有趣。趴在塘里边,将土一把一把捧到塘上边,让土沿塘壁滑落下来,分出有粗有细的土面,一玩就是半天。
 
  ……
 
  庄子上的汪塘给了我太多的记忆。
 
  现在,两个汪塘之间的路毁掉了,大汪塘西头又延长出去三十多米,应该说是三个汪塘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汪塘。汪塘边的树伐了,树林地被开垦成了庄稼地。汪南边的地都被调整为前庄人家的自留地。庄子东西两端铺了水泥石子路。庄子上的泥草屋都变成了瓦屋和楼房。
 
  汪塘边的景象变了,汪塘依然那样静谧安详,情怀依旧。它是庄子的手,抚养了庄子上一代又一代人;也是庄子的嘴,无声地述说着庄子上飘远的故事;还是庄子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庄子发展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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