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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归处是我家(2)

 
  作家张承志在完成《心灵史》的六年时间里,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片“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的西海固。他说:“西海固,若不是因为我,有谁知道你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他说:“西海固,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完成蜕变,我怎么可能冲决寄生的学术和虚伪的文章;若不是因为你这约束之地,我怎么可能终于找到了这一滴水般渺小而真纯的意义?”
 
  “木有本,水有源,人有宗,族有祖”。寻根问祖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一个民族无法摆脱的文化情结。美国作家卡尔松·麦克库勒说:“要知道你是谁,你就要有一个来处。”《哈达玛尔笔记》中所有人的面孔,有些是我熟而又熟的(比如说我的祖父、我的父辈们),他们的惆怅与欢喜我看在眼里,装在心中,他们的情绪如我的情绪,表情似我的表情;我会不由自主琢磨他们擦拭农具时的心情想搞明白他们给牛添草时的企望,仿佛已经体会到了他们送女儿出嫁时的不舍和埋葬老人时的哀伤;河谷里的柳树与杨树,我知道它们是如何经历风风雨雨长出来的;从土屋到砖房,我眼瞅着人们如何一步步走过来;入村的小路,我参军出来时走的是土路,再走进去时变成了柏油路乃至水泥硬化路。哈达玛尔的故事便是我的故事。事实就是这样,我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列祖列宗都埋在穆纳山阿贵沟的向阳坡上,我遥望着穆纳山,我心里装着穆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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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以来中国的一个特殊经验是,我们始终处于飞速发展与剧烈变化之中,从传统中国到现代中国,从革命中国到当代中国,我们以一个世纪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数个世纪的历史进程,从乡村的角度来说,我们走过了“土地改革”“合作化”“包产到户”“脱贫攻坚”,如今又走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期间经历了数度天翻地覆的巨变。我们正在逐步推进城镇化,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告别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农耕文明,但传统中国文化建基于农耕文明之上,我们所熟悉的也是“乡土中国”,一旦“乡土中国”不复存在了,那么何谓中国,何谓中国文化,我们在什么意义上还是“中国人”?这些都不再是不言自明的,而是需要我们重新思考并界定的问题。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这个时代的乡愁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感,其中既有个人对故土的怀念与眷恋,也包含现代主体对旧日时空的隔膜与内在矛盾,更包含身处工业与信息文明时代对农耕文明的遥望、珍惜等复杂的情绪与态度等等。
 
  村里人珍爱脚下的黄土,期盼风调雨顺好年景,不会膨胀的欲望与那土地已结成一个不可分的整体而世代相安,却支持、怂恿这块土地的“叛逆”:“争口气,有出息的进城去”。你稍有不顺,又会说:“回来吧,还是咱村上的酸粥、酸白菜养人”!这是一种看似相悖却意味深长、专属于那块土地的情怀。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一代代哈达玛尔人在穆纳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但并不是每一个时期都被书写和记录过,当今的“我辈”自有不同于前人的视野和眼光,以我们的眼光去书写记录每一个时期的人文历史、民俗民风,自然会带有我们的生命气息和我们眼中的美,乃至独有的判断。我是一个有历史情怀和现实关照的人,我是怀着对故乡哈达玛尔的热爱去写作,怀着对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的现实关注去写作,这也恰恰回应了真正的现实主义精神的实质。这样的写作对我既是一次考验(知识),又是一次向历史学习、向人民群众学习的机会。有人说写作本身就是一种还乡,写哈达玛尔当然就是我的一次还乡。遗忘是因为无视,铭刻是因为惟一。乡关何处是,此心归处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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