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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终正寝

  5月9日早晨接到妻子发来的微信,得知我的岳父8日晚上9点在川口家中安详辞世,享年87岁。妻子怕影响我休息,所以拖到次日早晨才报丧。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但是悲痛依然涌上心头。

寿终正寝
 
  岳父经营着一家道路桥梁维修公司,一直没有退休,直到他去世前兩天,还在家中处理公司的事务。去年6月,老人家出现血尿,被诊断为右肾癌伴右肾功能不全,并且有癌细胞转移。他是我见过意志和精神最坚强的人。我见过的绝大多数病人都是肉身还没大碍,精神意志先垮掉了。回顾这一年来的经历,他没有遭受太大痛苦,就连医生和护士也都惊讶,他癌细胞广泛转移却没有出现癌性疼痛。老人家走得很安详,用“寿终正寝”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所谓寿终,是指得长寿而终。按照中医理论,人得天命、尽其天年,应该有120岁的寿命;但因为后天、人为的伤害和不节制,很少有人能活到120岁,多少要打一些折扣。打9折是108岁,打8折是96岁,打7折是84岁,满一甲子等于打了5折,勉强算是寿,活不到60岁的都不算寿终。所以一般人活到60岁都要庆祝一番,威虎山的百鸡宴就是给座山雕过六十大寿。但真正的长寿,至少要过80岁才算。以中国的古礼,80岁以上寿终正寝的,送礼不用白布,而用红色挽联、红帐子,当作喜丧办。
 
  所谓正寝,就是死在自己家中正屋的炕上或床上,而且死得无痛苦,如同入睡一样。就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辈子,正常地死在那里。所以,客死他乡或者死在医院里——死得很痛苦,插满各种管子、打着止痛药,还没死就痛苦地想着安乐死,那都不算正寝。
 
  中国人讲究五福临门,很多杯盘、字画上都有五只蝙蝠组成的吉祥图案,代表五福。据《尚书·洪范》记载,五福包括“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排在首位的是“寿”,排在最末尾的“考终命”就是善终的意思。五福的观念和排序,代表了中国人的生命观、价值观和伦理观。
 
  《黄帝内经》首篇《上古天真论》一上来就讲:“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后来讲到真人“寿敝天地,无有终时”,圣人“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近代学者钱穆的祖父37岁谢世,父亲终年仅41岁。1928年,钱穆的结发妻子和新生儿子也相继死去。其长兄钱挚在为弟媳和侄儿料理后事期间,因劳伤过度,旧病复发而亡,年方不惑。家中“三世不寿”,因这些人生变故,加上钱穆本人早先亦体弱多病,他读书时就颇关注“年寿”之事。他读陆游晚年诗作,深羡放翁长寿;读《钱大昕年谱》,知道钱大昕中年时体质极差,后来转健,因而感悟:“人生不寿,乃一大罪恶。”之后,钱穆在日常生活中注重养生之道,起居规律,坚持修炼,强化生存意识,以挣脱命运的“劫数”。最后,他以96岁高龄辞世。
 
  现代社会,人们的“三观”与古人的不同。很多人不在乎活得长不长久,而是在乎活得精不精彩。如果在平淡且长寿和短命且灿烂之间做出选择,他们宁愿选择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或者像樱花一样短暂怒放,迅速凋谢。有些人临死前会后悔,但是很多人至死也不后悔。所谓求仁得仁,各从其欲,皆得所愿。让人不能接受的则是,做的是透支精血燃烧生命的事儿,却同时期望活得长。现在医疗条件好,新药、新技术层出不穷,但是猝死的中年人越来越多,很多人40多岁就走了,连个寿都谈不上,原因就出在生命观和价值观上。
 
  至于善终的问题,涉及生命伦理观。现在很多人鼓噪要通过关于“安乐死”的法律,借口就是不忍心看到病人临终无药可医、挣扎求存的痛苦。我个人强烈反对安乐死,因为这就像授权银行随时可以销毁呆坏账,不仅不去追究银行放贷的责任,从而改进工作,反而助长渎职、贪腐行为。很多患者的临终痛苦是医疗不当造成的,比如目前美国出现的滥用阿片类止痛药的问题。不反思医疗伦理以及医疗过失、医疗适当的问题,反而直接一举终结生命的结果,就是造成更大的医源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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