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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名利(2)

谢晓峰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 × ×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对一个像谢晓峰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铁开诚的脸色变了。谢晓峰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铁开诚沉默了很久,仿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谢晓峰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着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段痛苦的经验,也不知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铁开诚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

谢晓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铁开诚:“你呢?你想到哪里去?”

铁开诚沉吟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谢晓峰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 × ×

这时清澈的阳光,正照着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 × ×

这是个单纯而简朴的小镇,却是到泰山去的必经之路。他们虽然说是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连系着。

只不过这条线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剑上的线一样,别人通常都看不见而已。

× × ×

这小镇上当然也有个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栈。这客栈里当然也卖酒。

铁开诚道:“你有没有见过不卖酒的客栈?”

谢晓峰道:“没有。”

他微笑:“客栈里不卖酒,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一样,不但是跟别人过不去,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奇怪的是,这客栈里不但卖酒,好像还卖药。

随风吹来的一阵阵药香,比酒香还浓。

铁开诚道:“你见过卖药的客栈没有?”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掌柜的已抢着道:“小客栈里也不卖药,只不过前两天有位客人在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为他煎药。”

铁开诚道:“他得的是急病?”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赔笑解释:“可是他那种病绝不会传给别人的,两位客官只管在这里放心住下去。”

但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久经风尘的江湖人,大多都有这种常识。铁开诚皱了皱眉,站起来踱到后面的窗口,就看见小院里屋檐下,有个年轻人正在用扇子扇着药炉。替朋友煮药的时候,身上通常都不会带着兵刃,这个人却佩着剑,而且还用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好像随时都在防御着别人暗算突袭。铁开诚看了半天,忽然唤道:“小赵。”

这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剑已离鞘,等到看清楚是铁开诚时,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总镖头。”

铁开诚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的药煎好,也来跟我们喝两杯如何?”

× × ×

小赵叫赵清,本来是红旗镖局的一个趟子手,可是从小就很上进,前些年居然投入了华山门下。那虽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为铁开诚全力在培植他。

铁开诚对他的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的。他很快就来了。

两杯酒过后,铁开诚就问:“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是谁?”

赵清道:“是我的一位师兄。”铁开诚道:“他得的是什么病?”赵清道:“是……是急病。”他本来是个很爽快的年轻人,现在说话却变得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铁开诚微笑着,看着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却比揭穿了更让他难受。他的脸开始有点红了,他从来没有在总镖头面前说谎的习惯,他想老实说出来,怎奈总镖头旁边又有个陌生人。铁开诚微笑道:“谢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赵清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那师兄的病,是被一把剑刺出来的。”

被一把剑刺出来的病,当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病得又快又重。

铁开诚道:“病的是你哪一位师兄?”

赵清道:“是我的梅大师兄。”

铁开诚动容道:“就是那位‘神剑无影’梅长华?”

他的确吃了一惊。梅长华不但是华山的长门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

以他的剑术,怎么会“病”在别人的剑下?

铁开诚又问道:“是谁让他病倒的?”

赵清道:“是点苍派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很轻。”

铁开诚更吃惊。华山剑的威名,远在点苍之上,点苍门下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击败华山的首徒。

赵清道:“我们本来是到华山去赴会的,在这里遇见他,他忽然跟我大师兄冲突起来,要跟我大师兄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他叹息着,接着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疯了,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败在他的剑下。”

铁开诚道:“他们是在几招之内分出胜负的?”

赵清脸色更尴尬,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好像不满十招。”

一个初入门的点苍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内击败梅长华。

这不但令人无法思议,也是件很丢人的事,难怪赵清吞吞吐吐,不想说出来。

何况梅长华一向骄傲自负,在江湖中难免有不少仇家,当然还要防备着别人来乘机寻仇。

赵清又道:“可是他的剑法,并不完全是点苍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不但辛辣奇诡,而且火候老到,看来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练的功夫。”

铁开诚道:“你想他会不会是带艺投师的?”

赵清道:“一定是。”

谢晓峰忽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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