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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2)

他没有再说下去,燕十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对敌时若是必尽全力,剑下就一定会伤人。

他早就知道三少爷的剑下是从来没有活口的。

谢王孙又在叹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杀戮气太重了。”

燕十三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谢王孙道:“不是?”

燕十三道:“也许他并不想杀人,他杀人,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不杀我,我杀你。

燕十三也在叹息,道:“一个人到了江湖,有时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杀人也一样!”

谢王孙看着他,看了很久,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为我也杀人!”

谢王孙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杀了他?”

燕十三道:“是!”

谢王孙道:“你很诚实。”

燕十三道:“杀人的人,一定要诚实,不诚实的人,通常都要死于别人剑下。”

──学剑的人,就得诚心正意,这道理本是一样的。

谢王孙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跟我来。”

燕十三道:“谢谢你!”

× × ×

谢谢你,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

他为什么要谢?是因为这老人对他的了解,还是因为这老人肯带他去送死?

他本来就是送死来的。

× × ×

夜。

夜色初临,神剑山庄中已有灯火次第亮起。

他们走入了大厅旁的一间屋子。大厅里灯火辉煌,这间屋子里灯光却是昏黄黯淡的。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蒙着块黑巾,显得更阴森冷寂。

谢王孙为什么不在大厅中接待贵客?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燕十三没有问,也不必问。

谢王孙已掀开一块黑布,露出一块匾,和五个金光灿烂的字:“天下第一剑。”

谢王孙道:“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中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荣誉,谢家的子孙,一直都对它很珍惜,也很惭愧。”

燕十三道:“惭愧?”

谢王孙道:“因为自从他老人家仙去后,谢家的子孙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这五个字。”

燕十三道:“可是现在江湖中已公认有一个人能配得上这五个字了!”

只有一个人。

谢家的三少爷。

谢王孙道:“所以他老人家当年在华山用的那柄剑,现在也传给了他。”

他又强调:“那柄剑已多年没有动用过,至今才传给他。”

燕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谁配用那柄剑?

谢王孙道:“你想不想看看这柄剑?”

燕十三道:“想,很想。”

× × ×

又一块黑布掀起,露出个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剑。剑鞘是乌黑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发着光。

谢王孙静静的站在这柄剑前,就好像面对着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样。他的心情甚至比谢王孙更虔诚,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这柄剑可以杀了他!

谢王孙忽然道:“这并不是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剑。”

燕十三道:“这是柄天下无双的名剑。”

谢王孙承认:“的确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过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这柄剑。”

谢王孙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现在的主人。”

谢王孙道:“现在你已经面对着他。”

× × ×

燕十三面对着的,是置剑的木架。木架后还有件用黑布蒙着的东西,一件长长的方方的东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头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觉到某种不祥的事。他想问,可是他不敢问。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可惜他没有错。这块黑布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崭新的棺材上,仿佛有八九个字。

燕十三只看见了三个字:“谢晓峰……”

× × ×

大厅里灯火虽然依旧同样辉煌,可是无论多辉煌的灯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因为他心里的光华已消失了。

剑的光华已消失了──

惟一能杀他的那柄剑!

“晓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当然绝不是死在曹冰剑下的,没有人能击败他!绝对没有任何人。

惟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命运!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因为他的生命太辉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虽突然,却很平静。老人的眼中虽已有了泪光,声音也还是很平静!

“我并不十分难受,因为他这一生已活够,他的生命已有了价值,已死而

他忽然问燕十三:“你是想默默的过一生,还是宁愿像他这样活三年?”

燕十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

还是愿意做蜡烛?

──流星的光芒虽短暂,可是那种无比的辉煌和美丽,又岂是千万根蜡烛所能比得上的?

× × ×

大厅虽然灯火辉煌,燕十三却宁愿走入黑暗。

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你已将我当作个死人。”

当然不是的。

三少爷已死了,他怎么会死?

燕十三忽又回头,面对着谢王孙,道:“你为什么告诉我那些事?”

谢王孙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

燕十三道:“你知道?”

谢王孙道:“我看得出你对晓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谢王孙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沉如叹息。

秋风也低沉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

× × ×

一个人,一柄剑。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这个人是在谢王孙背后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后心。

等到燕十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谢王孙自己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去拾取这片枯叶,仿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他的生命已如这片枯叶,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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