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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地脱离自己

短暂地脱离自己

 
  《格列佛游记》的第一页,对格列佛的身世背景做了一个简单的交代。17世纪末,14岁的格列佛从诺丁汉郡去剑桥的伊曼纽尔学院上学。3年后,他离开学校,在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贝茨先生手下当了4年的学徒。与此同时,他还自学航海及数学等学科,因为“对那些有志于旅行的人来说,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处。我始终深信,终有一天我会交上好运外出旅行的”。完成学业后,格列佛去商船上当外科医生,6年里多次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工作之余他阅读了大量书籍,到岸上去的时候,就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学习当地的语言。
 
  修业,做学徒,漫游,3个时期加起来就是格列佛的大学教育。这是17世纪末学习者的历程,也是现代毕业旅行的由来。把旅行当作教育来看,当旅行完成时,也是一个人的教育完成之时。这对今天的我们有怎样的启发呢?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没有旅游服务业的时代,旅行是什么样子的。今天,如果我们要从北京到杭州,只需要搭乘飞机或者火车,就可以便捷地到达目的地。但在古代可没那么容易,首先你要确定前进的方向,之后在旅途中,你得把对世界的全部了解拿来对付可能出现的种种考验。
 
  旅行的意义就是,把你从熟悉的支撑系统拉开,你必须想办法跟陌生的困境搏斗。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就证明过去所受的教育已经内化在你心中,你已经成熟,可以独立自主。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们还会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旅行和读书,这两件事都是教育最高的自我追求。
 
  一次充满保护的旅行,就失去了旅行本来的意义。在这样的行为下,每一个人都没有真正地与目的地接触,只好把旅行转化为视觉符号。怎样才知道我来过伦敦?这就需要找出一些具有辨识性的东西,比如伦敦塔。或者到了巴黎,总要去埃菲尔铁塔,这样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在巴黎。旅行的身体体验转化成地标目击。甚至地标目击也不够,因为没办法把经验带回去,所以,我只得站在埃菲尔铁塔下,掏出手机,转过身,来一张自拍。这样回去我才有办法向别人证明,我到过巴黎。亦即,如果旅行缺少了与目的地的摩擦,最后只好全部符号化,经验符号化、记忆符号化。而如果你在街边随意一家小酒馆拍一张照,就没办法证明自己是在巴黎。
 
  所以在旅行团中很可能出现这样的对话——
 
  一个人问:“我们今天到底在哪儿?”
 
  另一个人就会拿出一张行程表,回答:“如果今天是礼拜二,那我们就在比利时。”
 
  这样的旅行经验是用一张表格来确定的。用熟悉的语言交流、住千篇一律的酒店、吃家乡风味的菜……充满保护的旅行就像是穿着太空衣的旅行——在异地,却带着一层家乡的外衣。
 
  旅行作为一件自我改良的工具,本来的意义是愈多的不确定、愈多的艰难、愈多的折磨,效果会愈好。但是今天的旅行愈加追求舒适,以至于形成全球化的旅行工业。travel在拉丁语中表示一种使人痛苦不堪的刑具,所以旅行本來有折磨的意思;而tour在希腊文里是圆规的意思,tourist就是绕一个大圆。这两者是一个对抗的概念,一个是折磨,一个是舒适。折磨站在教育这边,舒适站在休闲这边。这在今天带给我们一个新的考验,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
 
  现今更多的状况或许是,用舒适和金钱代替旅行本来的意义。但是,只有当你给自己一点机会和陌生的社会面对面相遇,你才有机会变成别人生活的一部分,或者偷偷尝到一点别人的生活。这是我对旅行的自我期许——短暂地脱离自己,脱离我熟悉的体系,变成另外一个人。能够离开自己已经够好了。
 
  我越来越觉得旅行和读书是多么相像。一个人在出生时,许多东西就已经决定了——父母没得选,家乡不能选,连出生时间也不能选。可是,读一本书,好像偷窃了另一种人生。旅行时短暂地脱离自己,亦可变成另一个人。读书和旅行是我能想象到的活出另一种人生的方法。
 
  起码在今生今世,我们就有机会使人生更多一些体验。即使和真实人生不同,读书和旅行看起来更像角色扮演,但终究是一种方法。去观看一种生活,去经历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景观、另一种风情,都是一种人生的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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