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西红柿鸡蛋汤(2)
时间:2020-08-08 作者:刘同 点击:次
小赵本来如释重负的脸瞬间尴尬起来,红着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好的好的,应该的应该的,谢谢老板娘。”
听到这句话,我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想,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不爽,是那种面对心不甘情不愿但又必须接受的事情时的一种情绪吧。对于这件事我不爽了一小段时间,但后来想通了,也理解了。
那时我已经从实习工转成了正式工,但因为身体的原因,决定辞职准备考研。我把当月工资取出来交了接下来的房租,买了考研的书,经济状况惨淡,我也面临交不起餐费的问题。
想了很久,我决定去找小蔡妈妈赊账。为了让她放心,我准备了身份证、以前的工作证,还带了自己发表的文章,以证明不久之后我就会有稿费。我找到小蔡妈妈,还没有说出长篇大论的腹稿,她立刻就说,给她身份证复印件就好。
考研那段时间吃饭,小蔡总是隔三岔五给我端一小碗西红柿鸡蛋汤或紫菜蛋花汤或丝瓜肉末汤。我说自己没点这个汤,小蔡说:“别人点了,爸爸水放多了,一个大碗装不了,多出来的就给你了。”
现在想起这些细节,依然觉得很感动,可那时我只是很木讷地“哦”了一声,权当自己明白了。缺乏自信的我,总不能很充分、很及时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考研结束后,我立刻找了一份工作,等着3月出分数线。老蔡、小蔡妈妈也会问我成绩,我说还没公布,他们问感觉如何,我说应该考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过线。老蔡说:“如果你考到北京,那就不能继续来我家吃饭了啊。”小蔡很失落地问我:“哥哥,你要走了啊?”小蔡妈妈抓着老蔡就是一顿说:“人家考到北京是本事,凭什么让人在你这里吃一辈子饭。五块钱一顿的饭小刘吃了两年,以后就应该吃五十一顿、五百一顿的饭了。人不都是应该越活越好吗?”
老蔡讪讪地笑,我也不好意思地说:“小蔡妈妈,不会啦,我就是真的去了北京,回长沙肯定还会来这里吃饭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离公布分数线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一天,同学来找我吃饭,总共三个人,我点了四个菜。四个菜上齐之后,又多了一大碗猪脚汤和一条红烧鱼。这两个菜是大菜,我从来都不会点的。我着急地问小蔡妈妈:“是不是上错了,我没点啊,吃错了可赔不起。”
小蔡妈妈说:“吃吧,这一天每个人都会加菜,你朋友来了,就又给你多加了一个。”
“为什么?”我没懂小蔡妈妈话里的意思。
“今天27号,不是你生日吗?这里过生日的人当天都会加菜的,不只给你加,快吃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话刚问出口,我就想了起来,小蔡妈妈那儿有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可身份证复印件不是为了避免我们拖欠餐费吗?谁能想到,小蔡妈妈会把每个人的生日都标记下来。
我叫了几瓶啤酒,喝了几杯,有点儿晕,我去敬小蔡妈妈,谢谢她。我举着酒杯告诉她一开始我特别讨厌她,觉得她没人情味,后来看见她同意小赵赊账,觉得她还不错。
小蔡妈妈听完之后,佯装生气,让我罚酒,等我喝完,她看着我和同学说:“没钱留身份证有什么用?收着你们的身份证复印件就是觉得你们一个个挺需要人照顾的,一般能把身份证复印件放在我这儿的人,都是老实孩子。”
“哈哈哈,老板娘说我是老实孩子。”我笑着对同学说,其中一个女同学眼眶都红了,我的眼眶也瞬间红了。
考研的成绩下来了,我的英语差了一分,有朋友出主意让我带着自己发表的小说,去北京找老师,看看有没有特招的可能。我去了北京,没有被特招,却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是真的要去北京了。临走前,我去老蔡的小饭馆吃了最后一次饭,和他们告别。小蔡哭了,躲在房间不愿意见我。老蔡既开心又失落,小蔡妈妈让老蔡又多给我做了两个菜,说是给我饯行,我没有推托。
一段历史就这么结束了。真是好快。
到北京之后,我工作特别忙,很少有时间回湖南。工作第三年,我被派到长沙出差录节目。我特意带了一些北京的特产,抽空回到当年住的小区去看老蔡全家,心里想着小蔡已经长成大女孩了吧。
到了之后,却发现老蔡的饭馆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服装店。推开门进去,老板在店里。服装店的老板告诉我,他们回老家了。
“不是做得挺好吗?怎么说关就关了?”
老板看看我,笑了,说:“那个餐馆关了三年了。那时有很多孩子交了包月餐费,老板说这些孩子能找到一家便宜的餐馆不容易,本想能包一个是一个,谁知道那些孩子又带来了许多人,结果搞得餐馆几乎每个月都赔钱。后来老板和老板娘商量,那就等当时第一拨包月的孩子大学毕业就收摊。你也是那一拨小孩吗?”
我摇摇头——我是工作之后才来这里的小孩。
离开老蔡小饭馆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人来人往。
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想起过去那些人和事的时候,会过来看一眼。想起那个留着剩菜打包一大盒米饭的自己,想起那个不好意思赊账的自己,想起那个让老板多放一些肉的自己,想起那些难以对亲人开口要生活费的日子,想起那些坐在一个泛着暖色灯光的小饭馆,喝一碗因为老板多放了一些水而变成的汤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