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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局子文化寻迹

  北国江城吉林,是全国唯一一个市名与省同名的城市。因为满清与沙皇俄国在雅克萨的一场战争而留名史册。吉林城,古称吉林乌拉。是雅克萨之战时的备战基地,当时战争所需的战略物资与军队调动大多是走水路,所用的船只就是在吉林城造的,所以吉林又有船场之称。清康熙皇帝的《松花江放船歌》中有“连樯接舰屯江城”之句,吉林的江城之名大概就是得于此诗吧!关于吉林的历史,先师周公克让先生的《吉林话旧》已经介绍的比较具体了,在此不再赘述。可是先师周公是解放后来的吉林,其《吉林话旧》系其考据所成。而吉林城的文化中心在西部,就是现在的船营区吉林大桥至临江门大桥之间地带。当时的吉林有三个城门,西门、北门、东门,没有南门。大概是南部临江,又面向中国内地,防御之需不如西、北、东三个方向,故而未设城门。
 
 
 
  此文就亲历者口述,简略介绍一下吉林东城门外的点滴历史遗迹。仰先师之名,狗尾续貂,抛砖引玉,希望为丰富桑梓历史增添点信息。
 
 
 
  吉林城的东城门,叫小东门。就在原来吉林东关宾馆,现在的吉林大桥江城广场东世贸大厦一带。吉林文庙已经在当年的吉林小东门城外了。小东门外比较有名的就是清吉林防务督办吴大澂申报清廷所设的吉林机器局,即东局子。原址现在已经建成博物馆,就在原江北机械厂五车间,现在东局子消防队东侧。所以吉林东部文化,堪称东局子文化。
 
 
 
  吉林小东门外,原有江神庙一座。后因为修路,被拆除。可是当时,只把庙拆了,江神与其左右的几位小神像却未动。不知何方人士用木板搭了个棚,罩住了这几座神像。后日本人进了吉林,重建了江神庙,大概就在现文庙西南中华名苑后侧一带。当时日本人想把被木棚罩着的江神请进新建江神庙,可是却怎么搬不动,索性作罢。1948年国民党军队进入吉林,用了牛车就轻易地把江神请进了江神庙。看来中国的江神也是不买侵略者的账的。
 
 
 
  据说江神庙里有个出家人带着个小徒儿,经常在庙里讲《聊斋》。许多孩子常去那听故事,本文所述就是基于一个当年在江神庙听故事的少年,如今的一个耄耋老人的零散记忆所录。那个出家人自称是有过“顶子”的,即在大清有过官位,当然无人考证过真伪。
 
 
 
  亲历者讲,当年曾有传说,说是江神庙真龙下凡。龙麟干得翘起,周围的人都赶去给龙浇水。亲历者从二三里地外赶过去一看究竟,原来是江神像太重,把当年没有夯实地基的神座压陷。口述的亲历者感慨,二三里的距离,就把事传的面目全非。看来传闻有时真的与事实完全不着边际。
 
 
 
  吉林小东门外,就是地道的城外了,由此往东即城郊。有亲历者记得,在现在的江湾路农贸市场那条街的北头,有座旧楼,是原来一个服装厂的遗留建筑。这个建筑的北面原来是一个上坡,时人叫北上坎。坡上曾有座山神庙,吉林当地老人都管那个地方叫山神庙北上坎。记得儿时,本家一位长辈下夜班,途径这条路。原本从北上坎山神庙到家只需不足十分钟的路,他在那地段从半夜子时一直走到天亮,走了三个多小时,老人叫走抹搭了。听老人们讲,这种事常常发生在坟地,转来转去走不出坟地。非得报晓鸡叫才能清醒过来。邻里们说,笔者那位本家长辈有点说头(做了什么无人知晓的事得罪山神),被山神绊助了。如今那个部位已经被夷为平地,建成住宅小区。“北上坎山神庙”的遗迹已经淹没在历史变迁中,不见半点踪影。多年前遇到一位原住吉林的老者回吉寻找故乡的遗迹,打听北上坎山神庙,可是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北上坎”在哪个位置了。
 
 
 
  如今的吉林城旧日痕迹所余不多,只有误传为梁思诚所设计的黄旗屯车站、东北电力学院院内的一座石头建筑、市政府院内的一位半石建筑。再有就是现在的吉林大桥北头的“世贸”斜对过的江边,有几阶下到青年园的石头台阶是老吉林的遗迹了。可不是原吉林东部常行此处的老人,没有谁知道这几阶台阶有什么特殊之处。
 
 
 
  东局子,曾经是清代、民国、伪满时期的兵工厂、造币厂等要地,所以曾有防御城墙。其西侧曾建有伪满警官学校,现在的吉林市第五中学还曾在此多年。据当时在五中上学的亲历者讲,校内曾有座木结构的楼,始建年代不详。五中迁走后,这个位置给了吉林市第38中学,此时东局子的旧城墙尚有遗迹,高高的夯土城墙上,已经长出一排高大的树木,树种已经记清了。只是城门早已不见,据说最后一个城门是在六十年代被扒掉的。再后来,这个位置成了吉林市第一技工学校。技工学校迁走后,又成了吉林市第十三中学西校区。如今这个位置是吉林市朝鲜族小学。原来东局子城墙遗迹的位置,已经建成了住宅小区,那的居民没有多少知晓他们脚下这块土地曾经的文化内涵。
 
 
 
  东局子东侧,曾是原来张作霖东北军冯占海独立团的兵营。据先师周公克让考证,冯占海将军是打响吉林抗日第一枪的人。这个兵营,解放后成为吉林师资学校,专为培训那些需要进修的小学老师。1958年,师资学校已经招不上来多少学生,面临着撤销。当时的师资学校教务处主任,后来吉林师范学院院长宋嗣廉先生,本着大跃进的理念,利用师资学校具有学生宿舍的优势,自作主张到吉林周边的农村招收了一批学生。即成事实后,宋先生因为没有事先与组织请示擅做主张,被取消了预备党员资格。可这却为师资学校演变成吉林十三中奠定基础。
 
 
 
  原吉林教育局长吕宝轩、宋玉等名位局长都曾在师资学校或吉林十三中任职。吕宝轩是历任教育局长中最熟悉业务的一位,该先生是北京法大毕业,不仅文科,数、理、化都能拿上粉笔头走上讲台授课。宋玉在吉林十三中当领导时,倡导老师们奉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领导的倡导是带有“强制性”的,不响应领导倡导的后果很严重,至于严重到什么程度,不是今天的教师们能想象的。每天下班后,老师们都不敢离校,义务奉献到七八点钟。结果几年下来,吉林十三中成了全市仅次于超一流重点校吉林一中的教学成绩斐然的中学。大概这也为宋先生后来成为教育局长创造了条件。
 
 
 
  吉林十三中校址就是原吉林东北军冯占海独立团的兵营。校园宽敞,能够划出三百米的跑道。最主要的是校址在原松花江的江滩上,操场上表面都是无半点杂质的松软黄沙土,往下挖二三十公分就是江水冲洗得不夹杂半点泥土与一粒石子的细沙,运动会挖沙坑,破开顶层二三十公分的黄沙土就是沙坑,在操场上踢球摔倒基本都不会擦伤胳臂腿。表面上看那操场没有今天的塑胶跑道中看,可是论对运动的适合度来讲,不知要比今天的塑胶跑道强多少倍。无论多大的雨,半小时后,操场上不会再有半点积水,从不会因为下雨影响学生上体育课。当年吉林市运动会,常常开到一半就因为下暴雨市窑坑运动场积水导致无法继续,市运会多次中途转到十三中操场继续。
 
 
 
  操场周围曾有两圈一抱粗的大树,七十年代后变成一圈,象哨兵一样日夜守卫着江城的后生们。晚上学生退校后,校园寂静得让人浮想联翩。记得一次笔者在傍晚独步校园,见到夕阳的余晖撒在树梢,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从书上读到的情景的魅力。因此写了篇随笔,还受到作语文教师的父亲的第一次夸奖。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校园是一排排的老式青砖平房。笔者与吉林十三中有着半个多世纪的渊源。儿时的笔者就是在吉林十三中四面漏风的泥土插成的校墙(将干草搅拌在泥土里,然后用插子将之堆砌起来的墙)里长大的。因为笔者的父亲曾经是吉林十三中的一名教师。当时的校墙被雨水冲刷,加之一些学生为了上学方便不走校门经常跳墙,插好的校墙用不了几年,就会四面出现豁口。从四面八方都可以进入校园。可是当时的吉林十三中的老师,基本都是旧时代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解放前能够读得起书并且愿意读书的孩子,家里都不可能是穷人,所以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偏僻的吉林十三中成了本城的西伯利亚。学校的教师许多都是因为家庭成份(地主、商人、资本家等)不好被“发配”到偏僻的十三中的。这些老先生,大都始终不肯逾越一个读书人的低线,恪守师道尊严。无论风雨,老先生们都是走校门,从不在校墙豁口讨方便。用先生们的话讲就是“君子不能逾墙而入”、“宁可湿衣不可乱步”!这在当时被一些新中国成长起来的年轻教师们讥讽为迂腐。
 
 
 
  可就凭这些老先生的“迂腐”,吉林十三中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于种种“新时代”的特色中仍然残存了一股中国传统读书人的正气。在“时代的大激荡中”老先生们战战兢兢,虽有“变节自保、求进者”,这股正气始终未曾断绝。
 
 
 
  当年的吉林十三中在短暂的辉煌后,受时代大潮影响,归于沉寂。学校混乱情形与全国同类学校无二,学生是很难管理的。但许多吉林十三中的老师们,是凭他们的学识令学生折服的。笔者的初中、高中都是在吉林十三中读的,对先生们的学识、德行钦佩得五体投地。平生上课就只拿一只粉笔,完全是受当年的老师们影响。有学生问笔者:“老师你上课一黑板一黑板地写,你能记住那么多吗?”,笔者骄傲地告诉自己的学生,老师的先生当年就是这么给老师上课的。所以老师今天也这么教你们。
 
 
 
  那年代,运动会用的发令枪是靠用那种纸包的火药被击发产生声响腾起烟迹发令的。可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常常出现运动会没有开完,发令的火药片就没有了。于是化学老师进了实验室,用教案纸包上自己用化学药品配制的火药,装进发令枪,比买的正规火药片还响。体育老师说烟小了点,化学老师重新进入实验室,调整了一下药品配方,装进发令枪一打,烟穿得立马高了诸多。
 
 
 
  学校当年用的电子管扩音器,由于财政紧张。十几年都难以更新。常常出现故障没有了声音。物理老师拿着那种大电烙铁与一把电器元件,在扩音器的机箱里滋滋拉拉一顿捅咕,扩音器就重新发出声音了。体育老师说有杂音,物理老师又拿了一把电器元件,捅咕完扩音器立马就清晰了。记得当年人们还不知道遥控话筒是什么玩戏时,物理老师们就用木制的粉笔盒与扬声器、些许电器元件,做了个遥控话筒。虽然效果不甚理想,距离稍远就听不清了。但在那个年代,已经让学生觉得十分神奇了。
 
 
 
  当时各校盛行校歌,其他学校都是拿现成的曲子填歌词,可是十三中的音乐老师坐在那架一个音键调不准的德国钢琴前,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手在琴键上弹敲着,当天就把语文老师写的校歌歌词谱上了自己创作曲子。
 
 
 
  数学老师上课象讲故事一样,那些平时淘气的男孩子在他们的数学课上,都服服帖帖地听话。最惨的出现四五个三十分以下差生的班,那可是几年都见不到一个。
 
 
 
  笔者走上讲台的教态,深爱当年的先生们的影响。在一次晋级自述中,笔者在讲起这段经历时哽咽了。可是在感受到轻蔑后,就再没有对人讲起过。因为在笔者的心理,当年先生们的“神圣”是不容被玷污的。“君子不能逾墙而入”、“宁可湿衣不可乱步”,学生谨记当年先生们的身教,决定不再争取什么晋级。
 
 
 
  长期的班主任生涯,笔者每每面对学生时都在灵魂深处回响着当年先生的教诲。因此笔者告诫弟子们,人这一生有两种不愿意听的话非常有必要听。一是朋友的劝谕,二是父母之于子女的训诫。前者是忠言逆耳,后者是舐犊情深。因为在这世上只有真朋友与父母之于子女,老师之于学生才肯做这种不顾及精神回报的“傻事”。
 
 
 
  江神庙没了,江神不见了踪影;山神庙没了,留在了桑梓前辈乡亲们的记忆里;“东局子”没了,成了今天的博物馆;东大营没了,冯占海将军的英灵尚存;师资学校没了,被一次“违规”演变成了十三中。可吉林十三中的中国传统读书人的精神仍在,成了东局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记得当年,十三中曾经有过五代师生同侍杏坛的佳话。“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和的学生的学生,恪守“君子不能逾墙而入”、“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的读书人底线,是何等的欣慰。笔者毕生竭力传承,可架不住时代洪流,虽笃信定有后来人,但能有多少晚辈继承这种衣钵,能否撑起未来的民族脊梁!


    作品集褦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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