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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外星,中国人还是中国人(3)

 
贾樟柯依旧是中国影坛最大的知识分子,只不过在《山河故人》中,他的电梯飙升到了厅级而高处不胜寒,而在《江湖儿女》中他总算辞掉了科长职务,重回基层,以煤渣为笔墨,去胡涂乱抹时代的巨大背景板。
 
《江湖儿女》是对“中国模式”的一个热忱而急切的道德回应。影片从2001讲到2018,正好是“中国模式”崛起的年代。
 
然而它却更像是为上世纪九十年代举行的一个招魂仪式。
 
 
在这里,中国的“九十年代”更多的是一个泛指的文化断代概念,而不是特指精确的年份,在小城镇中,“九十年代”也可能一直延续到新世纪——一直到三峡工程乃至北京奥运前,作为时代里程碑的“九十年代”是“世纪末”“全球化前夜”“前现代性”“启蒙”“改革开放”等等的复调交响,九十年代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时代的方向暧昧未明,但也蕴含着诸多可能性。
 
而《江湖儿女》对不同年代不同画质不同介质的影像的剪辑,本身就是对时代记忆的重新拼接和梳理,最终,谷歌地图、手机导航、监控录像三位一体,在大同,“大同”世界终于实现,历史至此完成,难以撼动。
 
《江湖儿女》并非《老炮儿》式的借伤疤炫耀革命家史,它仅仅是在巍然耸立的时代巨人面前,为失败者高唱一曲挽歌。
 
 
《江湖儿女》首映前夜,我在秦皇岛阿那亚音乐节上看了崔健和张楚。两首写于20多年前的老歌重新焕发新意:崔健将爵士乐、FUNK和电子熔于一炉,通过《九十年代》质问2018——
 
语言已经不够准确
 
生活中有各种感觉
 
其实心中早就明白
 
我只能再等待,等待
 
一天从梦中彻底醒来
 
回头诉说这个年代
 
你我同在九十年代
 
 
 
尽管面对九十年代无从命名,但犹有“你我同在”的集体感召力,以及“回头诉说这个年代”的冲动和希望。
 
而张楚的老歌似乎比新歌更新,《造飞机的工厂》令人不安的轰鸣,是世纪末的冷峻预言:
 
马儿抬头看见 从电厂送来的巨大的能量
 
零件被碰上机油的手 按图纸一件一件的安装
 
工厂的股票不知不觉 在悄悄上涨开始被谣传
 
马儿睁着眼睛睡觉的夜里 看见飞机过了工厂
 
在飞机出事的那天 我输掉了我的扑克还被凳子拌倒
 
突然哭得 像个哑巴 一瘸一拐一颠儿一颠儿往外跑
 
在九十年代,崔健在《飞了》中撕心裂肺喊着“飞不起来了”,张楚若无其事地歌唱着“飞机出事”。而在《三峡好人》中贾樟柯把三峡移民纪念碑当火箭发射,在《山河故人》中则安排了一架飞机在赵涛的面前失事。
 
这是对“飞得更高”的一个宣泄式回应。江湖老大哥雄性霸权旁落,男**望主体被否定,而侠女横空出世。贾樟柯也由此回归到保守的中国传统道德理想主义立场:义,被重新确立为伦理准则,巧巧之“义”俨然超越了男女之“情”。贾樟柯甚至不惜为一个小偷,安排了一次快餐盒饭前的滑稽祷告,以衬托关二爷的真实威力。
 
而徐峥也出色完成任务,通过一趟“怀旧之旅”,带来了关于新疆和UFO的短暂想象。这并非没有历史根源,在贾樟柯和徐峥这一代人的童年,新疆是激发绿皮火车“西部狂想曲”的终极乐土。左小祖咒的NO乐队在上个世纪末也有过一首杰作《的》,列车的目的地也是新疆,想象的新疆。而慢速的绿皮火车,铁轨和站台——是贾樟柯电影不变的场景。
 
《飞碟探索》在这一代人的童年,一度曾是小城镇地摊上都能见到的著名杂志。在贾樟柯电影中,继《三峡好人》之后,UFO再度眷顾了赵涛,给一个为情感所放逐的女人,带来一点希望之光。这既是贾樟柯的自我安慰,也是自嘲。“宇宙的囚徒”困在“天眼”无所不在的圆型监狱,等待救赎。然而说到底,UFO不过是一特效而已。
 
贾樟柯到底该拿什么拯救你? 用青龙偃月刀,为时代巨人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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