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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12)

    张秀藻坐公共汽车回家。同去时一样,她乘车和换车都出乎意料 地顺利。她在鼓楼前下了 8 路公共汽车。 
       「张秀藻!」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她一偏头,啊,是荀磊!一天之中,这是她同他的第二次邂逅。 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荀磊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遇。他从百货商场买好表,正骑车往 回走。他凑巧在汽车站那里遇上了张秀藻,便本能地唤了她一声。 
    张秀藻站住了。荀磊下了车,笑嘻嘻地问她:「你的表几点?我跟 你对对!」 
    在荀磊这方面来说,提出这个要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尽管商场 钟表部在卖定那块雷达表以后,照著柜台里的挂钟给对了个时间,而 且荀磊也用自己腕上的表,同时给校正了一下,但毕竟都未必精确— —张秀藻家的任何一个计时器却都是必定精确的,所以,荀磊见到张 秀藻,不由得首先说了那么两句话。 
    张秀藻原想矜待地同荀磊一点头,便庄重地朝前走去。但人家提 出的这个要求,实在没有不予满足的道理。于是,她便伸出手腕,看 著自己那块功能齐全的电子表,详尽地报告说:「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 二日十六点五十八分三十四秒……」 
    荀磊手里提著那块买来的表,尽可能精确地校正著。张秀藻一瞥 之中,不禁纳闷:他怎么会拿著那么一块坤表呢,难道,是为冯婉姝 买的?可是照他跟冯婉姝已经达到的关系,要为冯婉姝买表,他们应 当一块儿去啊…… 
    荀磊没有觉察出张秀藻惊疑探询的目光,他把表校好以后,感慨 地说:「十二月十二!双十二!唉呀,你看,我差点忽略了——这是爆 发『西安事变』的日子啊!多少周年啦?」 
    张秀藻也一惊。是啊,一整天都快过完了,怎么总没能想起「西 安事变」来!她心算了一下,立即呼应说,「那是一九三六年爆发的…… 到今天整整四十六周年了!」 
    两个年轻人这时对望了一眼,有一种电火般的东西,撞击著他们 的灵魂。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一种超乎个人生命、情感和事业之上的无 形而坚实的东西,那便是历史。 
    荀磊建议说:「我推车陪你走回去吧。」 
    张秀藻默默地点了点头。 
    荀磊忽然觉得,有许多想法可以同这个同代人交流。当他们顺著 鼓楼根行走时,荀磊议论说:「我想你一定跟我一样,已经有过那么一 次醒悟——在无声无息流逝著的时间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历史感…… 尽管从很小开始,大人就给我们上历史课,给我们讲历史,可是在很 长的时间里,『历史』这两个字在我心目当中,只是一门功课,只关系 著一定的分数。比如,填空题:中日『甲午海战』,发生在哪一年? 『八 国联军』的 『八国』,是哪八国?……尽管我得过不少满分,可是,实 话实说,很长的时间里,我其实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历史……直 到我从英国回来,经过万里跋涉,终于又到达这钟鼓楼脚下,一眼望 见了这鼓楼后身那口废弃的铁钟时,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心一下子狂 跳起来,眼睛发热,嗓子眼发涩,我一下子产生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历 史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是很难能用语言表述清楚的,那是 一种思想、情感、知识、理想、意志和信心的综合效应……简单地说, 就是我头一回万分清楚地意识到了,我在流逝的时间中所应奔赴的位 置和我所应承担的责任……也许,那也就是所谓的使命感———种把 人类历史和个人命运交融在一起的神圣感觉……」 
    张秀藻被深深地打动了。听了这番话,她对荀磊产生出一种超出 爱之上的情感。这种情感一上涌,她的妒忌、怨艾、矜持、惶惑便迅 速地消散了。在心弦的一阵强烈共鸣中,她忍不住激动地呼应说:「对 极了!我觉得自己走向成熟的开始,也就是这种历史感和命运感的萌 发。记得今年暑假我们一群同学到山西,在黄河壶口大瀑布面前,我 就产生了类似你刚才说的那么一种感觉……当然,也许比起你的感受 来,这只能说是朦朦胧胧的,可我自己很珍视它!……」 
    眼看已经拐进他们住的那条胡同了。荀磊觉得应当把他们这偶然 触发,然而很有兴味的谈话继续下去,便建议说:「乾脆,你一会儿到 我家吃饺子去吧。吃完饺子,咱们几个同代人畅开聊聊——不光有冯 婉姝,还有我的一个……要算堂妹吧,打河北农村来的,她带来了好 多农村的新资讯,能大大地开拓咱们的思路……咱们就痛痛快快地聊 聊这个主题:时间——历史——命运——使命……好吗?」 
    张秀藻愉快地答应了。她忽然觉得维克多·雨果的那篇爱情诗并 不算怎么成功。倒是这位文豪在弥留之际留下的一句话,更为动人心 魄:「人生便是白昼与黑夜的斗争。」现在她同荀磊,同冯婉姝,还有 那位来自农村的同代人,他们所经受的日日夜夜,同雨果所处的那个 时代、那个社会,该有多么不同啊;他们对斗争的理解,更不可能与 那位异国的文豪相同。然而,当他们聚在一起时,她无妨借用雨果的 这句 「临终遗言」,来引出活泼而深入的讨论……想到这些,她对即将 搬离那四合院,更有一种依恋不舍之情,并且为自己以往竟不能主动 以同代人的身份亲近周围年轻的邻居们,而感到内疚。快走拢院门时, 她鼓起勇气提议说:「要是你们家不嫌吵,乾脆,我把海西宾也叫到你 家去,正式开个『同代人恳谈会』,好吗?」 
       「太好了!」荀磊高兴得把一只手拍到后脑勺上,欢呼起来,「你 看,这不就翻开咱们小院历史上的新篇章了吗?历史,原本是可以由 我们去创造的啊!」 
    两个年轻人先后轻快地进入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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