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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网络上的隐私是怎么泄露的(2)

 
他们采用了很多情报机构常用的工作思路,有一种方法叫做“你喜欢的东西代表了你的个性”,其实验结果展示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分布,例如在脸书上给“我讨厌以色列”点赞的人,通常喜欢耐克鞋和奇巧巧克力。最早对此类古怪分布规律的研究结果表示出兴趣的是波音公司,波音因此全程资助了克森斯基的博士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知道,波音也是美国国防高研署的赞助人。
 
等到2013年这项研究取得真正突破,论文发表时,关注它的就不再只是波音公司了。
 
当时刚读完法律学位,准备着手进行他的时尚预测研究博士的克里斯托弗·怀利读到了这篇论文。这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尽管当时的他也许并没有意识到。
 
凭借超乎常人的敏感,他立即联想到了曾工作过的自由民主党。这个直到19世纪末一直在运作整个国家的政党,怎么就一蹶不振了呢?他自己曾试图从消费和人口统计学数据中去摸索自由民主党选票的共性,但基本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规律,他从数据中得不到丝毫信号。
 
而剑桥这篇论文,好像一支魔杖,在怀利的头上轻轻一点,他顿时豁然开朗,对啊,个性特质(而非他过去不得法去关注的消费和人口统计学数据)可以作为政治行为的征兆啊。比如自由主义与五大个性特质中的高开放度、低责任心之间有极大关联,他联想到神叨叨的教授,离经叛道的嬉皮。
 
可惜,自由民主党机构对怀利这一设想不来电。
 
但他很快就碰到了识货的人。SCL选举部CEO亚历山大·尼克斯向他开出了没法拒绝的条件:我们将给予你完全的自由。你尽情实验你所有的疯狂构想。
 
回望2016年的动荡,怀利的这个构想也许算得上史上最坏构想之一了吧。
 
怀利于是成为SCL集团这一业务领域包括了国防和选举的私营企业的研究总监。英美两国的国防部都是其客户,他们提供的服务就叫“心理操控”,通俗地讲,就是“操脑仁儿(mindfuck)”——通过信息掌控和支配,而非常规的说服,来改变人的想法。信息掌控支配的全套技术中就包括了我们熟悉的谣言,虚假信息,和假新闻。
 
这是技术的一方面。
 
 
从文化上对人进行心理操控是日后美国国师班农最感兴趣也最擅长的。怀利加入剑桥分析后几个月,2013年秋天,他见到了当时是布莱德巴特网站的主编。也许有读者不熟悉,简单粗暴地概括一句布莱德巴特,就是用来给愤怒的白种男人当键盘侠打嘴炮的一个网站。班农此行来英国,是来给他的好朋友奈吉尔·法拉奇(Nigel Farage)的退欧战役提供精神和策略支援。
 
怀利和班农的相遇,就像给怀利的星星火苗上浇了一桶油。在怀利眼里,班农非常聪明,世人眼里的他,几乎是保守白男人的代言人,但他偏偏是唯一的一个与怀利谈论过交叉女权主义理论的直男,因为他立刻能够看见,这与他所关心的保守白人青年男子在当今环境下所感受到的压抑之间的关联。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他思想非常开放,欢迎一切新构想。
 
怀利说他想要验证,政治就像时尚,班农也一听就颔首。布莱德巴特的教义就是,政治处于文化的下游,改变政治就得先改变文化,而时尚是一个有效的文化代理。他还打比方说,川普就是一双Uggs,或一双Crocs,你怎样将人们从第一眼看上去的“靠,怎么这么丑?”改变成争先恐后地都要穿这么一双。这就是班农一直在寻找的。
 
而怀利所在的SCL集团,基本上就是一个可以雇佣的军情六处(MI6)。MI6作为国家机构所需要遵循的法律法规条款,在SCL身上都不适用,包括收集数据。
 
在班农的热情撮合下,墨瑟父女出场了。黎贝卡很喜欢怀利,她大概觉得共和党阵营里气息太过朽旧迂腐,需要这种又年轻又另类(比如顶一头粉发的天才小基佬)的血液。
 
而墨瑟本人跟传统的金主不一样。通常金主是一屋子人里最笨,最不知业务所云的那一位。但墨瑟自己是AI和机器翻译界的先锋,利用算法代替交易员来进行基金交易这件事,他是发明者之一。以他的明锐,他仔细倾听了怀利的讲解,被这一称作“基于计算机分析的个性判断”深深折服,也倾向于相信,其精确度远超人类判断。但作为一名科学家,他要证据。
 
于是怀利需要数据。
 
起初,他本能地去联系这一开创性研究的作者,那两位剑桥的博士,希望使用他们的研究数据。虽然谈得成功,但消息不胫而走,另一位研究员,克根跳了出来,说他可以复制克森斯基和斯迪威尔的研究,至于数据,克根自有办法。
 
一切就绪,老墨瑟掏钱,剑桥分析成立了,克根专为剑桥分析收集和分析数据的GSR也成立了。
 
克根的办法是先打广告,用有偿测试的方式吸引了不少人在亚马逊网络交易平台Mechanical Turk和网络调查平台Qualtrics上做测试,在克根自己设计的这个叫做thisismydigitallife的app测试结束时,他获得了测试者访问其脸书用户数据的许可,而且不光测试者本人的,还包括测试者朋友的。这样平均下来,每一个“种子”不知不觉中就交出了至少160个其他用户,参加测试的人有大约32万。这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数据就这样被交了出去。
 
脸书当然知情,在几个星期内这样大量的数据不可能不触发他们的安全警报。但克根面对任何质疑,宣称一句“学术用途”,脸书得此“免责声明”,也就放行了。直到2016年大选前夕,风声四起,脸书的律师才写信给当时已经离开剑桥分析的怀利,让他删数据。
 
纵观历史,大众被少数精英当作试验品的例子不少。这一次,必将作为置伦理于不顾的一次大型社会实验而青史留名,因为它操纵的是一整个国家,而且是在人们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调控他们的心理,而干预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脉:民主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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