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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一个大主角——四合院(3)

    我们已经知道,如今西屋靠北头的两间,住著正在为小儿子办喜 事的薛家,南头那一间呢?门时常锁著,那位女主人并不每天回来, 她另有住处。而东屋北头的两间,住著那位说话永远聒噪夸张的詹丽 颖。南头那间住著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都是工厂的工人,这天上早 班去了,所以暂且锁著屋门。 
    为了获得一个对今日这个四合院更准确的印象,我得提醒读者, 几乎每家都在原有房屋的前面,盖出了高低、大小、质量不同的小厨 房;而所谓 「小厨房」,则不过是七十年代以来,北京市民对自盖小屋 的一种约定俗成的称谓;它的功用,越到后来,便越超过了厨房的性 能,而且有的家庭不断对其翻盖和扩展,有的「小屋」已全然并非厨 房,面积竟超过了原有的正屋,但提及时仍说是 「小厨房」;因为从规 定上说,市民们至今并无在房管部门出租的杂院中自由建造正式住房 的权利,但在房管部门无力解决市民住房紧张的情势下,对于北京市 民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掀起的这股建造 「小厨房」、并在七十年 代末已基本使各个院落达到饱和程度的风潮,也只能是从睁一只眼闭 一只眼到心平气和地默许。「小厨房」在北京各类合居院落(即「杂院」, 包括由大王府、旧官邸改成的多达几进的「大杂院」和由四合院构成 的一般 「杂院」)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大大改变了北京旧式院落的社会 生态景观。这是我们在想象今天北京的四合院面貌时,万万不能忽略 的。 
    我们所进入的这个四合院,目前除了张奇林家通了自用的自来水 管外,其余各家都还公用一个自来水管,它的位置,在垂花门外面的 西侧。进入冬季以后,为了防止水管冻住,每次放水前,要先把水管 附近的表井 (安装水表的旱井)盖子打开,然后用一个长叉形的扳子, 拧开下面的阀门,然后再放水;接完水后,如果天气尚暖,可暂不管, 以便别家相继接水;到了傍晚,或天气甚为寒冷时,则必须「回水」 ——先用嘴含住放水管管口,用力吹气,把从管口到井下阀门之间的 淤水,统统吹尽 (使淤水泄入到旱井中),然后,再关上井下闸门,盖 上井盖,这样,任凭天气再冷,水管也不会上冻了。对于当今这样用 水的成千上万的北京杂院居民来说,这里所讲述的未免多余而琐屑, 但是,几十年后的新一代北京居民们呢?如果我们不把今天人们如何 生活的真实细节告知他们,他们能够自然而然地知道吗?即如仅仅是 六十年前的北京,我们可以估计出来当时许多居民是买水吃的,但那 卖水的情景究竟如何呢?可以方便查阅到的文字资料实在很少,我们 往往需要通过老前辈的口传,才得以知晓其细节的。当年在北京卖水 的大都是山东人,聚居于前门肉市街一带(那里的水井多且水质好), 除了用小驴拉木质大水车往远处卖水外,还有用小木推车在近处卖水 的。小推车西边各挂一只木桶,前面还有一副对联:「一轮明似月,两 腿快如风。」最有趣的是横批:「借光二哥」。为什么不写「借光大哥」 呢?因为都是山东人,忌讳 「武大郎」。了解了这些细节,当年北京市 民的生活图景,便凸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从中所体味到的,绝不仅仅 是当年人们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发展阶段的剖面观—— 是的,我们对 「文化」这个辞汇的理解应当超出狭义的规范,实际上, 一定的生活方式,它所具有的所有细节,便构成一种特定的文化,不 仅包括人们的文字著述、艺术创作,而且包括人们的衣、食、住、行 乃至社会存在的各个方面。 
    现在我们走进了钟鼓楼附近的这个四合院,我们实际上就是面对 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北京市民社会的特定文化景观。对于这个院落 中的这些不同的人们的喜怒哀乐、生死歌哭,以及他们之间的矛盾差 异、相激相荡,我们或许一时还不能洞察阐释、预测导引,然而在尽 可能如实而细微的反映中,我们也许能有所领悟,并且至少可以为明 天的北京人多多少少留下一点不拘一格的斑驳资料。 
    生活,在这个小院中毫无间断地流动著。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 日这一天已经进入了下午。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些人物远未展示出他们 的全部面目,而新的人物仍将陆续进入我们的视野。世界·生活·人。 有待于我们了解和理解的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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